然而第一眼看到他時我便面紅耳赤,那樣的情緒即使是我十六七歲情竇初開最渴望愛情的時候都沒有嘗試過。當時我嘲笑自己發花癡,為此心情激盪良久,且在當晚夢見他向自己求愛,接著他忽然按門鈴出現,所說對白與我夢中所聞一模一樣……是命運吧?
一個人愛上另一個人,不會沒有預示。人是萬物之靈,遇到自己一生中最愛的那個人的時候,怎麼會毫無知覺。
張愛玲初見胡蘭成的時候,也是有過震動的吧?
我和沈曹雙手互握,四目交投,深深沉浸在這種震盪中,心神俱醉。
這一日,我並沒有去見張愛玲。
來打擾我們的相聚
沉浸在愛河中的我和沈曹,不願意有任何事情來打擾我們的相聚,哪怕是虛擬世界裡的故人。
但是我們的生活,卻在不知不覺中重演了張愛玲和胡蘭成的故事——被沈曹拿來做道具的日本歌川世家的浮世繪畫冊,現在被我和沈曹把玩評賞著,當我們興致勃勃地對那些歌舞妓的裙袂飛揚評頭論足時,誰又知道到底有哪一句話是張愛玲對胡蘭成說過的,又有哪一幅畫是胡蘭成對張愛玲指點過的呢?
茶案上紫砂白釉的品茗杯,盛著曾被用作小說題目的茉莉香片;香爐裡裊裊燃著的沉香屑,是張愛玲的第幾爐香?胡與張初相愛的時候,每天「男的廢了耕,女的廢了織」,只是說不完的喁喁情話,道不盡的感激歡喜。他把他的經歷向她坦白,她把她的委屈對他訴說,他形容她的離家出走,比她做哪吒:「哪吒是個小小孩童,翻江攪海闖了大禍,他父親怕連累,挾生身之恩要責罰他,哪吒一怒,刳肉還母,剔骨還父,後來是觀世音菩薩用荷葉與藕做成他的肢體。張愛玲便亦是這樣的蓮花身。」
怎樣的相知?何等的讚歎?難怪她會感慨:「因為懂得,所以慈悲。」
有些人因愛而強大,有些人因愛而軟弱。張愛玲,是哪一種?
夜已經很深了,我和沈曹卻仍然手挽著手,沿著外灘久久地散著步,也有說不完的話,又覺得其實語言純屬多餘,我們彷彿同時把自己分成了兩個,一個自己在與對方用語言交流著,另一個自己卻只用靈魂望著對方的靈魂,但是即使把我自己分成千萬個吧,那千萬個我,仍然只愛著一個他。
我對沈曹說:「即使有一天,我們分開了,但我仍然會記得今天,此刻,我們曾經深深地愛過。」
「但我們是不會分開的。」沈曹對我保證,「雖然說天有不測風雲,不過我有時間大神,如果我在某個人生的路口錯過了你,我一定會不惜代價,回到同一個路口,重新把你尋回。哪怕千百次重複自己的人生,我都不會厭倦,直到完整地和你同行一路,直到終點。」
沒有一種諾言比此更加珍貴,沒有一個人的保證可以比他更有份量。因為,他是神。
一個連時間都可以支配的人早已不再是個平凡的人,他是神!
「但你喜歡我什麼呢?連我自己都覺不出自己的優點,我不是特別漂亮,也不是特別聰明,甚至不是特別溫柔或者活潑,真不知道自己有什麼地方可以被你看上。」
「就是這一點,你一點都不覺得自己好,這才是中國女性最可貴的謙虛美德呀。」沈曹笑,接著動情地說,「在你的身上,有一種很特別的古典風情,是語言難言形容的。這是真正的與眾不同,獨一無二。我怎麼捨得放過?」
但是為什麼感動之餘,我仍然覺得深深的憂慮?
「情不用極,剛強易折。沈曹,有時候,我覺得自己愛你愛到讓自己害怕的地步。」我看著月光起誓,「沈曹,我沒有你那麼大的能量,沒有你那麼強的自信,我只敢對你承諾這一時這一刻,我深深愛你,心無雜念!」
一片雲遊過來遮住了月光,但是東方之珠的璀璨光芒仍然將夜幕照得雪亮。上海是個不夜城,既然人們可以用燈光挽住白晝的腳步,那麼時間大神隨心所欲地譜寫歷史也是有可能的吧?
「沈曹,陪我回一次蘇州好嗎?」我下定決心地說,「我想回家看看媽媽。」
「好,看看我能不能過關。」沈曹笑了,立刻明白了我的真正用意,「可惜不在吃蟹的季節。」
我們同時想起初次見面時那場關於蟹八件的談話,不禁相視而笑。
他說:「明天上午九點鐘,你準時到常德公寓來,見完張愛玲就走。我買好車票等你。」
一夜無夢。第二天我準時敲響了常德公寓的門。
門推開來,雖然是白天,然而室內的光線暗得有些離譜。一個穿旗袍的女子背對著我站在窗口,陽光透過窗欞在她身周鍍了一道依稀彷彿的光環。氣氛裡有一種難以言喻的憂傷。
「沈曹?」我呼喚,有些不安。這女子是誰?為什麼會在這裡?沈曹呢?他約了我來,為什麼他卻不在?他說過要買好車票等我的,難道忘了我們的蘇州之約?
那女子聽到聲音,緩緩回過身來,看著我:「你來了?」
我呆住,是張愛玲!
引起的身體不適感
1947年,上海,常德公寓。我竟然直接推開門就走進了一九四七年。顯然,沈曹已經對時間大神又做了些調整,用空間上身臨其境的方法避開了穿越時間所引起的身體不適感。
「是,是我。」我有些失措。每次都是這樣,盼望得越強烈,見面反而越沒有準備好似的張口結舌。
但是張愛玲顯然知道我為何而來,不等我問已經淡然地說:「我們分開了。」
我們分開了。她說的當然是胡蘭成,愛侶分手原是人間至痛,然而她的口吻宛如說昨天下雨了。
「我不知道你到底是誰,又是用什麼方法一而再再而三地來到這裡的。不過,我想以後我們不要再見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