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太極笑道:「大學士錦心繡口,真正是我皇太極的知己。歌裡說:『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為君故,沉吟至今。』這『君』指的可就是大學士你了。」
範文程也笑道:「大汗既然提到『青青子衿』,怎麼倒想不起那句『何以解憂?惟有杜康。』」
皇太極更加喜歡,撫掌道:「正是,『對酒當歌,人生幾何?』你我君臣摯友,這就『何以解憂,惟有杜康』,好好地浮一大白。」
兩人推杯換盞,不知不覺便喝多了幾杯,範文程乘著酒勁,遂向皇太極進言道:「大汗,範文程跟隨大汗久矣,自當知道規矩,本不該對後宮之事饒舌,然而臣不忍見大汗如此煩惱,有幾句話不吐不快,還望大汗莫怪。」
皇太極道:「你我知己摯交,有什麼不能說的?若是藏話,便不是對我忠心了。」
範文程遂坦言說道:「我聞大汗下令徹查後宮,必要審明靜妃流產真相,然而風聲鶴唳,徒亂人心,事情卻仍是毫無頭緒。依臣之見,古往今來最說不清道不明的就是後宮恩怨,雖是女人爭寵,勝則為王敗則為寇的道理其實與男人無異,無非是為了邀主之幸,便是手段極端些,也終究是為了大汗。俗話說『黃蜂尾後針,最毒婦人心』,宮裡嬪妃眾多,無異蜂巢,發生這種事情其實尋常,若能一舉拿得原凶倒罷了,若不能,倒不如裝個糊塗,等閒視之。否則非但未必拿得到兇手,還會讓無辜的人受到牽累,城門失火,殃及池魚,傷到哪個,都是大汗的妃子,豈非不美?十四爺的福晉暴斃身亡,未必與此事無關,若再查下去,不知更要發生多少慘劇。故而臣斗膽勸大汗一句,不如推個前線緊張無暇旁顧,便把這件事暫且放下,待事情消停了,再慢慢兒地明察暗訪吧。」
皇太極早已接到大妃密信,細述宮中種種,知道綺蕾一案,牽連甚多,涉嫌之人遍及汗宮內外,娜木鍾與大玉兒兩人猶為可疑,卻苦無實證,心內早已覺得煩惱顧慮,範文程之言,正中下懷,遂連連點頭,歎道:「大學士之言甚是,我原也正有此意,這便請大學士代我修書一封與代善大哥,請他代我了了此案也罷。」
且說多爾袞晝夜兼程回至府中,家人上下俱白袍葛巾,哭得驚天動地。整個睿親王府白幡銀燈,裝得雪洞一般,連樹上一併纏了白布條,隨風招展,一片淒涼之象。
多爾袞不及多言,先進到靈堂,見福晉裝裹了停於太平床上,遂撫屍大哭一場,焚過香紙,隨即命烏蘭進內室詳談。
烏蘭跪地稟道:「福晉那日自宮裡回來,當晚靜妃就出事了,宮裡說要徹查,福晉便請了莊妃娘娘來商議,兩個關起門來說了好久的話。半夜裡福晉忽然嚷心口疼,我忙喊起人去請太醫,可憐福晉疼得打滾,喊得滿府裡都聽見,後來就不動了,太醫來時一瞧,說福晉已經嚥氣。」說著哭得聲嘶氣咽。
多爾袞心知有異,拉起烏蘭問:「是哪位太醫來?又是怎麼說?」
烏蘭道:「是傅太醫,說是心疾。」
多爾袞點點頭,立即命人請傅太醫來。誰知傅胤祖聽說王爺回府,早已先來一步,於前廳等候多時。多爾袞聽見,忙命快請進來,兩人於內室談至夜深,家人俱不敢歇息,且也要守夜,遂男左女右,都於靈堂待命。
凌晨時分,多爾袞方親自送太醫出府,復又叫進烏蘭叮囑道:「這件事,有人問起,一切按太醫話說就好,免得另生事端。」自己回到靈堂棺前,見地下火盆火紙金船銀橋俱備,倒覺安慰。點燃了香拜了三拜,便坐在火盆之旁,一路焚化紙錢,一路便不禁想起福晉自進府來,雖然未必恩愛,畢竟結髮多年,往日福晉每抱怨自己不知憐愛,而自己常厭她蠢鈍不願理睬。今日一旦死別,忽念起她生前種種好處來,又想她死得不明不白,大為不忍。
第48節 令人扼腕的第二次刺殺(4)
次日一早,多爾袞即往永福宮求見莊妃。丫環通報進去,大玉兒親自迎出來,哭得兩眼紅腫,哀哀道:「姐姐死得可憐,那天我們見面,她還跟我說了半日的話,不想當夜就去了,真是叫人傷心。」
多爾袞沉著聲音問:「那天你們說過些什麼?」
大玉兒款款地道:「說了許多話,現在也記不真。只是姐姐傷心綺蕾的孩子早夭,說那日她白天才來看過綺蕾,夜裡就出了事,現在宮裡內外翻查,說要把當日所有和綺蕾說過話見過面的人全找出來查問,未免說不清;又說當日王府收留綺蕾,姐姐就反對的,畢竟綺蕾曾經刺殺大汗,來歷不清不楚,若是他日有事,王府難脫干係,不想果然應在今日,到底又鬧出第二次行刺來,大汗發作起來,只怕連睿親王府也牽扯在內;因此姐姐煩惱傷心,焦慮不已,竟然病了。我勸了姐姐好久,說一人作事一人當,十四爺對大汗一片忠心,難道大汗還會懷疑十四王爺不成?可姐姐總是放心不下,還說當年綺蕾在府裡,十四爺親自請醫問藥,還專門找了師傅調教,現在一番好心都付注流水,非但沒有積德,竟成招禍了。」
多爾袞聽了句句驚心,莊妃話裡含意,分明在指綺蕾刺殺與自己大有干係,便是流產也多半和王妃有關,語氣中頗有威脅之意。惟其如此,他越發斷定王妃死得蹊蹺,大玉兒分明暗示自己,只要自己不追究王妃之死,她便也不會舉報刺殺隱情。他看著這個從小一處長大,前不久還曾肌膚相親的青梅竹馬之交,彷彿忽然間不認得她了。
他們對視良久,都是一言不發。
對視,也是對恃,最終,還是莊妃先開口,輕輕叫了一聲:「多爾袞,她死了,我會補償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