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我應該給你一個機會解釋。」她輕聲低語,清亮的眼潭映著他蒼白的臉。
他默然無語。
「我爸爸跟叔叔被檢調單位調查這件事,和你有關嗎?」
他一窒,半晌,點頭。
「你是為了報復他,才這麼做的嗎?」
他又點頭。
「你是不是也在利用我?」她嗓音發顫。「你一開始接近我,就是為了復仇嗎?」
他悚然一震,抬眸,望向眼前神情哀傷的女人。
他又讓她受傷了,他總是令她難過。
他心一擰。「對不起,海薔,但請你相信我,我接近你,跟我要報復你父親是兩回事。」
「什麼意思?」
「我之前跟你說的都是實話,我接近你,請你當紅娘幫我介紹別的女人,其實都只是為了讓你看見我,我只是希望你能……再愛上我。」他瘖啞地解釋。
「真的嗎?」
「嗯。」
「那我爸的事呢?」
「是……有人將殷家官商勾結的證據交給我,希望我能透過管道流到檢調單位手上。」
「那人是誰?」
「那人——」衛襄驀然咬牙,思考著該不該說——既然殷樊亞說會親自對她解釋,那他就不該越俎代庖。「我不能說。」
「為什麼不能?」
他別過頭。
「因為那人就是樊亞,對嗎?」
他一驚,訝異地望向殷海薔,而後者粉唇競勾勒著淺淺笑意,令他暈眩。
「其實樊亞都已經告訴我了,我只是想親口聽你說。他說證據是他給你的,交換條件是你得幫他保住『弘京科技』。」她頓了頓,輕輕歎息。「我現在才知道,原來他之所以需要資金,不只是為了保住自己總經理職位那麼簡單。」
笑痕斂去,取而代之的,是無言的惆悵。
他手足無措地看著她。「你不生氣嗎?」
「我當然生氣!我已經罵過樊亞了,他不該一直把我蒙在鼓裡。」她咬唇。「雖然我知道是我爸跟叔叔他們做錯事,不過沒想到樊亞真會做得那麼絕……」
「他說你會諒解他。」他試探。
「他這麼跟你說?」她揚眉,櫻唇淡淡銜起嘲弄。「看來他就是吃定我了,哼。」
懊惱的語氣聽不出一絲憤怒,反而有幾分無奈意味,衛襄愕然。「你真的不怪他?」
「怪他又能怎樣?」殷海薔苦笑。「我很清楚樊亞為什麼要這麼做,他也是不得已,何況,這也是我爸他們自己的報應。」
就這樣?
除了一點嗔,一點惱,她竟然完全不責怪自己的堂弟。
真讓殷樊亞給料中了!
衛襄驚疑不定——為何殷樊亞可以如此瞭解她?為何理應是與她最親密的他,卻把握不住她?
她感受到他波潮起伏的情緒,伸出手,主動握住他。「你是來帶我回去的嗎?」
他瞪著兩人親密交疊的雙手,良久,點了點頭。
「那我們走吧,我也該回『月桂』看一看了。」
她真的要跟他走?
他不敢相信,瞠視她。
「怎麼啦?」她奇怪他的遲疑。「你臉色不太好看,不舒服嗎?」
「不是,我沒事。」他調開目光,逃避她關懷的眼神,卻恰恰與上方一張嘲諷的臉孔相對。
是殷世浩,他站在二樓書房窗前,嘴角勾著意味深長的冷笑。
衛襄胸口一涼,再度凝結成冰。
逃不掉的,就算他不說,殷世浩也會跟她說,她遲早會知道過去的秘密。
我想聽你親口對我說。
但他該如何開口?又怎麼有勇氣開口?
說了,她會恨他,不說,她不會原諒他。
他究竟該如何是好?
「衛襄,你到底怎麼了?」
「我沒事……」
「你說謊!」她擔憂地蹙眉,控訴的語氣在他心海掀起狂風暴雨。「到現在,你還是不肯坦白跟我說心事嗎?為什麼就是要瞞著我?」
為何要瞞著她?
因為她知道了,就會離他而去啊!而他無法承受自己的世界再度成為一片孤寂的荒漠。
衛襄痛楚地凝視她,凝視著這個他最鍾愛也最怕失去的女人,他與她就像天邊的兩顆星,彷彿很近,卻距離幾萬光年。
並不是你有錢了、成功了,就代表你離海薔更近一些了。
殷樊亞說得沒錯,他與她的距離不在背景與來歷,而在於他從未真正接近她的心,也錯失了讓她接近自己的時機。
他抓不住她。
關於她流產的秘密,不論他說與不說,她或許都會離開他。
但他知道,自己逃不了的,就算他情願一輩子被人嘲笑是懦夫,也躲不掉命運的作弄。
他還是必須面對現實,還是只能往世界盡頭走。
因為回頭的路,已經斷了——
「海薔,我有件事要告訴你。」
第十章
你總是那麼高高在上,遙不可及,你知不知道我有時候很恨你?
你要離婚就離婚吧,我告訴你,我一點也不在乎!
我們很遺憾,殷小姐,你肚子裡的胎兒保不住了。
你是說,我肚子裡有個寶寶?
是的,但可惜……
可惜流掉了。
因為她的不知不覺、粗心大意,她和他的寶寶還沒來得及出生便夭折了。
是她的錯!
都怪她,一切都是她的錯!
如果他知道她沒能保護好他們的孩子,一定會恨她,會更討厭她。
他一定不會原諒她……
殷海薔哭著,從夢裡醒來。
這個夢,好深好長,十一年來,她一直將它遺落在某個不知名的地方,如今,終於找回來。
這是個哀傷的夢,是她不想也不敢回憶的夢,她害怕,怕去承受那沉重的懊悔與自責,怕自己擔不起,會崩潰。
她怕受傷,怕自己傷痕纍纍的心又添上一筆。
她是膽小鬼。
殷海薔下床,踏著飄忽的步履,來到臥房窗前,天色濛濛亮,隱隱透出一抹粉紅。
自從衛襄提醒她這樁遺忘的往事,已經三天了,每個夜晚,她都從惡夢中驚醒,淚水濕了枕畔一大片。
年輕時的驚懼、不安、悲痛、悔恨,一點一滴,全回到記憶裡了,她不得不再次領受。
那時的她,很痛苦。
太過狂熱的戀愛,太過輕率的婚姻,太單純的她,面對太複雜的他,像誤跌入陷阱的白兔,愈是掙扎,困得愈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