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加上跟在厲炎身邊的女子,他便可知此人塵緣未盡,若真要剃髮得度之儀式,怕是會陷入自身的囹圄當中。
厲炎微愕,連忙誠然開口:「弟子心意已堅,還請方丈成全。」
法潔大師深思了片刻,好半晌才道:「這樣吧!三日後老衲將派弟子至鎮遠之外的一個小村落佈施,施主屆時就與小儈們一同隨行,回來後施主若出家之意甚堅,老衲可立即為施主行得度之儀式。」
厲炎聞言未多做辯解,只得雙掌合十拜謝。
而這一刻,杵在長廊外的苗千月聽到老方丈的決定,忐忑的心思稍稍鬆懈,再也隱忍不住地嗚嗚咽咽地哭了起來。
厲炎步出禪房,隱隱捕捉到苗千月獨自一人站在轉角處,那寧靜守候的纖影,心情紊亂無緒地緊緊一擰。
他深吸了口氣,仰望著飛簷上的浮雲,接著緩緩移開腳步離開。
*** *** ***
天寧鎮位在鎮遠近郊,約莫一日腳程便可到達。
因為幾個月前大雨潰堤,淹了天寧鎮這小村落,官府的賑糧未下,只得靠著臨近城鎮的救助才能過活。
在法潔大師的囑咐下,普陀寺的儈侶駕著糧車至天寧鎮佈施。
厲炎與一群儈侶一起出發,自然也發現了苗千月跟在佈施隊伍之後。
他想,苗千月只要走累了,撐不住一定會折回普陀寺。
誰知道一里走過一里,轉眼天色漸暗,直到新月東昇,苗千月纖雅的身形卻仍亦步亦趨地跟隨在儈侶的隊伍之後。
在厲炎的心因她而興起忐忑難安的心思之時,苗千月已因這似遙不可及的路程,累得筋疲力盡。
通往天寧鎮的路程雖僅需一日,但她自小生在努拉苗寨,至多到附近的山林野嶺采採草藥,從未走過如此遙遠的路。
虛恍之間苗千月隱然覺得自己隨著隊伍在野道上迂迴盤旋,當下更覺頭暈目眩,腳步益發虛浮。
霍地一個腳步不穩,她惡狠狠被野道上的一顆大石子給絆倒。
狼狽地撲倒在地,說不出的淒涼孤寂瞬間湧上苗千月心頭,雙眸湧上熱流,片刻淚水便奪眶而出。
賭氣跌坐在地,她氣自己更氣厲炎的冷漠無情。
揚起淚眸看著隊伍愈行愈遠,她舉袖擦乾眼淚,拍去身上的塵土,吃痛地站了起身,緊抿著唇直視著前方——
她不放棄、絕不放棄!
傷口處痛得緊,逼得苗千月一跛一拐,見路益發崎嶇,她的步伐走得更慢了,轉瞬間便拉長了距離。
「厲施主,真的不用瞧瞧苗姑娘嗎?」有個小僧隱忍不住地開口問。
打從厲炎出現在普陀寺這些日子來,這面容清雅秀麗的女施主便伴隨在厲炎身邊。
她話不多、看似弱不禁風實則堅毅,不時也會幫忙寺裡的雜務,雖不明白兩人之間的糾纏,卻也不由得為她興起一股憐憫之感。
再加上由鎮遠到天寧鎮雖僅一日腳程,但落腳的寺廟就在天寧鎮內,要一個柔弱的姑娘家跟著佈施隊伍走了一天,也實在為難。
這趟路走來,厲炎刻意忽略自己的心情,拚命壓抑自己不去注意苗千月的一舉一動。
厲炎聞聲瞥向身後,這一瞧才發現,在暮色蒼茫之中,荒林野道四顧悄然,竟無人影。
斂著眉目,他心一凜立刻折回,往後尋著她的身影。
當眸底終於落入她席地而坐的垂然身影時,厲炎鬆了口氣,連忙欺向前問:「沒事吧!」
苗千月搖了搖頭抿唇不語,臉容始終輕垂。
見她神情憂悶,厲炎壓抑著心底為她而起的苦惱情感,冷著聲道:「如果沒事,就繼續往前走。」
「你不用理我,我沒事。」她不為所動,血色極淡的兩片薄薄嘴唇微掀,兩道秀眉因為腳上隱隱作痛的傷口輕蹙著。
察覺她的異樣,厲炎蹲低了身子,心猛地一扯,炯炯目光落在她的腳上問:「受傷了?」
兩人靠得極近,近得可以讓彼此感覺兩人交錯的溫熱氣息。
苗千月下意識縮了縮腿,可憐兮兮地癟了癟嘴喃:「沒事!」
瞧著她鬧彆扭的模樣,厲炎臉色陰沉,說不出的惱意湧上,巨掌不容抗拒地落在她纖瘦的腳踝之上,翻裙查看她的傷口。
這時他才發現,苗千月除了膝上跌了個傷口外,她湖綠色的繡花小鞋也因為與腳指的過度磨擦,指頭沁出殷紅的血絲,染紅繡在緞面上的繡紋。
「痛嗎?」他掀唇探問,緊擰的劍眉洩露出他此刻的情緒與心疼的意味。
當厲炎手指碰到她傷口時,苗千月下意識一縮,想起兩人在湖畔小屋,湖風一送,蘆絮便會漫天飛舞的美麗時光,鼻頭竟沒來由感到一酸。
就著月光,苗千月細細描繪著他臉上的情緒,沁人心頭的不是蜜意,而是苦澀的矛盾情懷。
以往他深邃的黑眸銳利如刀、漠然若冰,整個人有著肅殺血腥的氣息,但現下映入眼底的竟只是一片坦蕩蕩的憐憫之情。
她總說她要救贖他的心,而現下眼前的厲炎儼然已重生,她還要如此執拗著不肯放手嗎?
難道她只為了自己,忍心讓心愛的男子為了心裡的愧疚,耿耿於懷,下半輩子在鬱鬱寡歡中渡過?
思及此,她心裡有恐懼、痛苦,更有說不出的自慚形穢。
百轉千回的思緒緊緊揪著苗千月,避開厲炎的眼神,她拉下群擺縮回玉足,眸中隱有淚光地低聲道:「這點小傷不礙事的。」
厲炎為她突如其來的轉變怔了怔,心裡莫名惶恐地無法揣測她臉上幽怨的神情代表著什麼。
「你回去吧!真的不用管我。」巍巔巔地拖著痛腳,苗千月拉開了兩人的距離。
看著她倔強的臉龐,厲炎這一瞬間才深深體會,苗千月的一顰一笑,從初遇那一刻起,早已深刻地烙印在心中,這一生,怕是未能再抹去。
心底深處,所有思緒起伏皆隨她。
他怎能不心疼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