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藍蝴蝶之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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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1 頁

 

  她唱壓軸,一上歌台,掌聲如雷。她站在台上,下面黑壓壓的坐滿觀眾,她身後有一個小樂隊為她伴奏,當然也有但夢三的七絃琴。

  樂城是個繁華古城,有一座華麗的歌廳,大媽媽不用把自己的帳篷帶來。

  她唱歌的時候,藍蝴蝶在她頭上飛舞。它們成了她最親密的同謀。她能召喚它們,情非得已,她並不想把它們變成邪惡的蝴蝶,像她自己。

  她只要每隔幾天吸一點血就夠了,她不想傷害任何人,她也不像酗酒的人愈喝愈多,她不酗血。然而,她有時覺得自已就像活在陰間的一隻老鼠,鬼祟又卑微,惟有唱歌的那一刻,她才能夠遺忘這一切。她沒有別的地方可以去。難道要躺進古墓裡,跟屍妖同眠嗎?那個所謂神王也並沒有來找她。母親的幽靈再沒有出現。滾滾紅塵,她只曉得一個地方,就是大***歌舞團。

  五年來,聽過她歌聲的人,說她宛如夜鶯啼唱,「藍色夜鶯」的名字不勝而走。樂城的歌廳也因此重金禮聘她和歌舞團來表演。然而,這些虛名於她毫無意義。她唱歌是為了忘記。她賺到的錢都慷慨地花,送禮物給歌舞團裡的姊妹,甚至要資助妙妮聘殺手幹掉那頭吃掉她情人腦袋的獅子。

  她花錢也是為了忘記,像今天,在樂城河畔那一排亮晶晶的店舖裡買東西時,有那麼一刻,她覺得自己根本是個普通女子,也是很容易受到浮華與物質的誘惑。

  然而,這詭異的命運似乎有意開她的玩笑。她吃下去的是血,吐出來的是歌,她的歌竟愈唱愈好,好得連自己都吃驚。她更發現自己比往昔更美,所到之處,不論男女,都會回過頭來癡癡地看她。那一刻,她心裡竟會覺得快樂。難道她跟魔鬼交換了靈魂?

  這個夜晚,她唱完最後一首歌,唱的是一個女子對遠方情人的思念。曲終人散,舞台上的燈火熄滅了,每次到了這一刻,她重又變回一個孤獨的形影,懷念著血肉之軀的單純和幸福。

  3

  一列馬車隆隆地駛過已入睡的街道,揚起了灰濛濛的沙塵,邁向樂城河的堤岸。這是送歌舞團回天鵝船去的車。藍月兒和大媽媽坐在其中一輛馬車的黑布篷裡。

  她們身上裹著斗篷,並排而坐,兩個人中間隔著一點距離。

  「這古城好漂亮」大媽媽開口道。

  「嗯」藍月兒像耳語般地回答,眼睛飄到窗外。

  「聽說原來不叫樂城,叫烏有鄉」

  藍月兒不由得笑起來,說:「聽上去就像桃花源」

  但她比較喜歡原來的名字。「烏有鄉……」她心裡哺哺道。

  「未來一個月的門票都賣光了」大媽媽說,臉上略帶微笑。

  「是嗎」藍月兒依舊語似的回答,有點漫不經心。

  「你今天晚上喝了酒嗎?」大媽媽突然問,眼睛柔和地注視她。

  「我沒有啊」她回答。要不是趕時間,她才不會挑上那個醉酒鬼。

  「你眼睛好像有點醉」大媽媽說著,可她也不相信藍月兒會獨個兒跑去喝酒,雖然這孩子長大後變得好古怪。

  「是嗎?不會啊」藍月兒回答,她的聲音輕得像一絲氣息。

  有時她好怕大媽媽,她那雙敏銳的眼睛好像什麼都會看穿。但她不可能告訴大媽媽說:「我是一個吸血鬼」她打從心底裡敬重大媽媽,是大媽媽把她從堤岸上帶回來。她會牢牢記住這一切,可她已經不是大媽媽當天帶到船上的那個孩子了。大媽媽是不會明白的,由得大媽媽以為她變了吧,這總比知道真相好。

  那真相太荒謬了,有時連她自己都不太相信。她恨她母親自若蘭,卻也懷念她,甚至渴望再見到她的幽靈。假如這還算得上是人生的話,她不瞭解自己的人生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她好孤獨,那種孤獨無法說與人聽。她瘋狂地花錢,夜裡卻睜著眼睛躺在她大寢室的孤坑裡。她避開大媽媽,那會讓她心裡覺得好過一點。她也避開其他人,從前在天鵝船上的感情,那份人間的感情,都已成了幻夢。惟獨但夢三有一點例外。她喝過他的血,他並不像大媽媽那麼銳利。她不怕他,有時甚至覺得她和他是同路人:一個吸血鬼和一個陰陽人。聽起來多麼像一個不好笑的笑話。

  就像前一天,天鵝船到了樂城。午夜時分,她照樣睡不著,獨個兒坐在甲板的柳條椅子上,看著黑茫茫的大海,也看著她在金色燈籠下面那個朦朧的影子,想起兒時跟但夢三玩的一個遊戲。他們兩個竟以為吸血鬼是沒有影子的。那又是一個笑話。

  這時,但夢三來到甲板上。

  「還沒睡嗎、」他問。

  她搖頭,沒抬臉。

  「聽說到了深秋,樂城河畔會開滿美麗的楓葉,一直開到山上去,到時候,遍地遍野都是紅色的」但夢三神往地說。

  「那時我們已經離開了」她輕輕地說,聲音毫無盼望。

  他默然無語。

  她知道但夢三覺得她這幾年變得好古怪,白天都在睡覺,晚上卻睜著眼睛,一時狂喜,一時又愁眉深鎖。有一天晚上,那是她第一次吸血之後,她回到天鵝船來,覺得自己身上吸血鬼的那部分很滿足,人的那部分卻覺得噁心。她衝進空蕩蕩的音樂室,吐了一地,吐出來的不是血,而是橘色的泡沫。她哭了,是憤怒的淚水,猝然,音樂室裡的樂器如海嘯風暴般瘋狂地合奏,像一個人內心痛苦的交戰。

  但夢三聽到聲音走進來,她抬起頭,那張臉滿是陰霍。他吃驚地望著像瘋子似的她。那時,音樂已經停了,樂器上的絃線全都斷裂。

  後來,他竟傻得以為她是因為喝過他的血,所以感染了他的孤獨和憂鬱,又以為女孩子到了青春期就會變得難以捉摸。

  這就是但夢三,他看這個世界的方式跟大媽媽不一樣,他那雙悲愁的眼睛看到的一切都像他自己,是夢也是幻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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