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藍蝴蝶之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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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6 頁

 

  燕孤行看著女巫,發現每當她傾聽一個八音盒的音韻時,臉上的表情便放鬆了一些,也暖和了一些,最後,那張臉上竟有些羞怯。

  「小丑,我要這個……給我的洋囡囡聽」老女巫終於選定了一個八音盒,對燕孤行說,並在腰包掏錢給他。

  「謝謝」燕孤行從耳背變出要找贖的錢給她,這是他跟小丑魔術師學的小把戲,習慣了,竟忘了對方是個女巫。

  老女巫看著他,說:「小丑,小心生病,你骨頭裡都有寒意」

  燕孤行微微怔了一下,回答老女巫說:「謝謝你,我會留心」

  他並沒有把老女巫的話放在心上,他覺得自已比一條牛還要強壯。老女巫離開他的貨攤時,一直把那個八音盒放在耳邊,沉醉地聽著。燕孤行覺得好笑,她根本不是買回去給那些洋囡囡聽,而是自已想聽。

  他回過頭來的時候,面前站著兩個姑娘,兩個人長得一模一樣,樣子漂亮,身上穿著金色舞衣,閃閃亮亮,定定地看著他那些八音盒。

  「小丑,這些八音盒是你自已做的嗎」她們其中一個問。

  燕孤行點點頭。

  另外一個,把每個八音盒都放到耳邊聽聽,彷彿只要她一個人聽,她身邊的姊妹也能聽至。

  當她拿起迴響著淒涼音韻的那個八音盤之後,便再也捨不得放下來了,兩個人幾乎同時說:「我們要買這一個」

  然後,她們其中一個催促另一個說:「快進去吧,大媽媽會罵的」

  觀眾都進場了。老女巫帶著她的洋囡囡一起離開,八音盒一直拿在耳邊聽著。大黑熊背著它的小主人消失在遠方漆黑的街道上。歌廳外面,只剩下燕孤行一個人。他累了,放下身上的小貨攤,在台階上坐了下來,靜靜地聽著裡面悠揚的音樂,想找些做八音盒的靈感。

  直到夜空上最後一顆星星熄滅了,他站起來,重又把小貨攤掛在肚子上,準備回旅館去。這時,他聽到裡面傳來一把歌聲,如此動聽,卻又似曾相識,就像許多年前一隻斷了線的風箏,竟在縹緲煙雲間重現,前來相認。

  他全身一陣震顫,走上去,把歌廳的紅絲絨帷慢拉開一條縫,探頭進去。裡面黑濛濛一片,只有台上燈火璀璨,那兒站著一個美麗的形影,穿著藍色的歌衫,唱著甜蜜的情歌,頭上熠熠生輝。

  他看不清楚她的臉,於是放輕腳步悄悄走進去,走近一些,再走近一些,猝然之間,他發現她頭頂上熠熠生輝的不是光,而是翩翩飛舞的藍蝴蝶。一瞬間,浩瀚塵世都消逝了。

  台上那個人看了他一眼,好像相識,又未曾相識,有一下分了神,甜美的歌聲卻毫無破綻。他癡癡地看著她,宛如置身整個世界之外。藍蝴蝶是他們相逢的翅膀,飄飄如天堂的雲朵,卻也是男人心頭的沉重。她長這麼大了,美得讓人心碎,鶯聲啼囀,天賦不藏,是歌台上一顆燦爛的明星,而他不過是個寒磣的小丑。

  他看到台上那雙美麗的眼睛在搜尋他,他本來跨出的腳步縮了回來,緩緩往後退,退到紅絲絨帷慢的暗影裡。

  他突然很慶幸自己臉上塗滿了油彩,這些廉價的油彩是他高貴的尊嚴。他頹然轉過身去,被滿星星的枯萎背影悄悄離開了歌廳,但那把歌聲追隨著他,在他心頭不捨地流轉,喚回了愛情的鄉愁。

  「我明天一早就走」他告訴自己說。

  9

  等到她終於唱完了今天晚上最後一首歌,藍月兒匆匆謝了幕,飛奔回後台去,幾乎跟妙妮撞個滿懷。妙妮掌心裡放著一個銅造的八音盒,跳舞女郎穿上美麗的舞衣,弓起一條腿,在盒子裡隨著丁丁鼕鼕的音樂旋轉。

  「漂亮嗎?開場前在歌廳外面跟一個小丑買的」妙妮說。

  「他還在外面嗎」她焦急地問。

  「應該已經走了吧?」

  她披上黑斗篷追出去。

  「你上哪兒去、」妙妮問她。

  她帶著燦然的微笑回答說:「我碰到一個老朋友」

  她穿過後台長而幽暗的走道離開歌廳,走另一條路避開剛剛散場的人潮。發現身後沒有人的時候,她乘著夜霧飛起來,越過樂城的大街小巷,飄向已入睡的市集和貧民窟,在夜空中尋找他的身影。

  剛剛在台上唱著歌的時候,她看到他,那張塗滿了油彩的白臉從黑暗中冒出來,漸行漸近,一雙驚訝的眼睛隔著幾米的距離看她,凝神,卻又倏忽後退,消失在歌廳的紅絲絨帷慢後面。

  但是,她已經聞到了她曾熟悉、而在回憶中漸漸化為宛如塵世的一股氣味。

  是他嗎?所以他身上的血才會有往事的滋味?

  終於,她在霧中看到他了,他小貨攤上的八音盒在他走在一條凸凹不平的石子路時丁丁作響,像風吹動了重聚的風鈴。她宛若蝴蝶落下,翩然棲在一個拐彎處等他。

  她突然在他面前出現,嚇了他一跳。

  「小丑,我們是不是認識的」她帶著微笑問他,隔著蒼茫世事,也隔著闊別多年卻未曾陌生的一種感情。

  他望著她,臉上沒有她期待的那份喜悅,反而淡然說:「姑娘,我從沒見過你。」

  白色夜霧在兩張臉孔間漂浮,她失望的眼睛朝他看。她不相信他。他長大了,聲音也改變了,臉上塗滿油彩,但那雙澄澈的眼睛沒有改變,她也沒有錯間他的味道。他又為什麼要說謊?

  「你很像我一個朋友」她試探他說。

  他笑得很開心,不是真的笑,而是那個誇張的小丑嘴巴給人的錯覺。

  「你那位朋友也是小丑」他問她說。

  「不,他不是小丑」她定定地看著他,眼神卻沮喪。他愈是否認,她愈肯定是他。

  他本來可以就這樣脫身,跟她說一聲再見,然後打她身旁走過,明天就離開,也許從今以後不會再相遇,直到老死。畢竟,她只是他童年的一個夥伴,人長大了就不一樣,不再純真和簡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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