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看到她失望的神情,他心裡突然覺得不捨,竟問她:「你那位朋友叫什麼名字?我經常到處去,也許可以替你留意一下」
她抿抿嘴唇,看穿他,卻不揭穿他,像低語般說:「他叫燕孤行。」
他聽到自己的名字從她口中道出來,覺得心裡難過。這些年來,人家都只叫他小丑,好像他是個沒名字的人似的。
「我會記住」他回答她說,心裡留戀不去。
「他還記不記得一個叫藍月兒的朋友」她突然問他,眼睛直直盯著他。
「這個我不知道」他立刻回答她,毫無破綻。
他為什麼不認她,眼裡卻又有愧疚的神情?她不瞭解,只知道他此刻很堅定。
「要是你有機會碰到他,請告訴他說,有一位叫藍月兒的朋友問候他。她找他很久了,以為他死了」
「好的,我會告訴他」他花了很大努力,才能不帶悲喜地回答。原來,她以為他死了,那樣也好,那個結局比較不遺憾。
她卻突然又說:「我這位朋友做的風箏能飛到很遠的天空。」
「好了,姑娘,我統統都會告訴他。再見了」他匆匆說。再留下來,他會露出破綻,讓自己成為一個失敗的撒謊者。想到這裡,他打她身旁走過,遁入濃霧的長巷裡。
她側過身子讓他通過,清亮的眸子朝他看,終於失望地對那霧中的背影喊了一聲:「小丑,,」什麼事「他止步不前,卻沒回過頭來。
「你還是不要告訴他,你見過我」快快的聲音說。
「為什麼、」他凝在那兒。
「也許他已經把我忘了」她這話不是要說給燕孤行聽,是要說給小丑聽。
他驀然回首,已經失去了她的形影,她好像是突然不見的,連腳步聲都沒有。
夜霧如雨露潮濕,他孤零零地走在巷子裡,覺得心裡沉沉的一擔離情。一隻灰色小蝙蝠在他頭上無聲地張開皮翼,為他擋住了霧水,他沒注意,小蝙蝠黑亮的眼睛卻看到了他臉上的落寞。前面的濃霧裡亮著一顆星,像花,有枝有葉,似真還假,他想起她說過,天上的星星是地上花兒的影子,霧中的星花卻像離別的歎息。他把他們的重逢幻想過許多遍,只是從來沒想過會像今天晚上這樣,近鄉情怯。
在歌台上那短短的一瞬,在那個拐彎處相見爭如不見的幾句淒涼說話,使他痛苦,那種痛苦是失落的少年光陰與初戀的哀愁,他愛上了一個他自知配不上的人。
10
那朵星花悄悄陪伴他回到旅館侷促的房間,停在那扇朦朧的小窗外面。他打開那個一直為藍月兒留著的音樂粉盒,流曳的音籟像往事呢哺,倒掛在一個木椽上的灰色小蝙蝠聽見了。
他用一條布擦掉臉上的油彩,露出她沒看到的一張臉,窗外的星花卻看見了那張俊臉。
他把粉盒擱在桌上,在床板上躺了下來,想睡一覺。那個粉盒緩緩升了起來,在房問裡他看不見的地方漂浮。他累垮了,她的歌聲偏偏在他心頭索繞不去,使他骨頭髮燙。
當那朵星花在晨霧中消失,河堤上的楓葉一夜紅遍,他覺得肩膀沉重,頭好痛,想勉強撐起身來收拾行囊,意識卻迷糊。
11
晨霧消散的午後,天鵝船上的歌女、舞孃和水手紛紛拿出椅子或草蓆,湧到船頭,或坐或臥,欣賞那片一夜之間染紅了河岸的楓葉。他們都是跑慣江湖的人,可從沒見過開得這麼翻騰,又紅得這麼銷魂的楓葉。
「那些楓葉本來不是紅色的,是吸血鬼的血把它染紅」貝貝一邊拿出酒菜來,一邊繪影繪聲地說。
「樂城有吸血鬼」妙葉吃驚地問,她對這些神怪故事最好奇。
貝貝年紀是船上最大的,一向好打聽,除了記下人家的酒後真言之外,也聽來不少故事,再加油添醬,簡直可以寫出幾部奇幻小說。
「那是幾百年前的事了。那個吸血鬼非常英俊…?」
「有多英俊」妙妮好笑著問,其他女孩也一同起哄。
「雨從來不會打在他頭上,因為雨看見他的眉目已經傻了眼。風從來不會吹亂他的頭髮,因為風捨不得。他所到之處,星星不在天空,而在他頭頂偷看他的容貌」
「你說得太空泛了!」妙妮投訴。
貝貝索性說:「就像藍月兒反串」
這下大家都明白了。坐在最後排的但夢三心裡微笑,他能想像幾百年前那個吸血鬼長得有多麼美,貝貝的故事才剛開始,他已經愛上了。
貝貝接著說下去:「一天,吸血鬼被吸血鬼獵人追殺,逃命到一片楓林,楓樹精靈愛上了他,把他藏在樹的根節裡,避過了獵人的追殺。獵人走了之後,吸血鬼還一直留在那片楓林裡。他愛上了美麗的楓樹精靈,楓樹精靈也為他放棄了永生…,,」吸血鬼不是也有永生嗎「妙妮禁不住問。
「那不一樣」妙葉搶著回答說,「精靈的永生是天堂的永生,非常幸福。吸血鬼的永生是在地獄輪迴,沒有任何快樂可言」
「只要不死就好了」妙妮說。
貝貝繼續說:「但是,吸血鬼始終是吸血鬼,吃血維生,一天夜裡,他竟忍不住吸了妻子的血。他後悔已經太晚了。楓樹精靈傷心欲絕,但精靈縱然被吸了血也不會變成吸血鬼,而是一夜之間衰老,爾後死亡。鑄成大錯的吸血鬼,這時用指甲割破自己的喉嚨殉情。他的血瞬間把原本綠色的楓葉染紅,從此以後,楓葉都是紅色的,那是吸血鬼的顏色。聽說,吸血鬼和精靈的幽靈還住在楓林裡」貝貝順手指向岸上的一片楓林說。
『貝貝,你說得很恐怖呢!「妙妮喝一口酒壯膽。
但夢三這時已經悄悄溜到大寢室外面,他拿著昨天在綠發老女巫那兒買的洋囡囡,等藍月兒醒來送給她。
他耐心地等著,想像她待會兒看到可愛的洋囡囡會幸福地笑起來。她很少笑。終於,他看見她從大寢室走出來,身上披著斗篷,一臉憂愁,行色匆匆,他連忙把那個洋囡囡藏在背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