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藍蝴蝶之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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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9 頁

 

  13

  藍月兒孤零零地躺在她大寢室的羽毛床上,牙齒打戰,忍受著骨頭抽痛和遍體像被蟲咬的折磨,不肯嘶喘一聲,這是吸血鬼在大白天出去的代價。但這種痛苦比不上她心裡的痛苦。她氣自己,心緒難安,妙妮偏偏把那個跳舞女郎八音盒打開來放在床頭,人睡著很久了,淒涼的樂音依然迴響著,像永遠也不會停似的。

  她是誰?五年來,她都在想這個問題。她已經死了,不再是以前那個藍月兒。燕孤行假裝不認識她的時候,她就應該相信,也許他並沒有說謊,他清明的心眼看到的,根本不是他認識的故人。

  但她又為何要回到他身邊?她不回去,那個故事也就完了。

  她恨他,他未免來得太晚了。可他早一點來又有什麼分別?難道不是因為他來得不是時候,她才會愛上他?平凡女子得享的愛情,她就無權追尋嗎?她不是比她們都要強大嗎?她甚至能殺人,雖然那個人死不足惜。但是,難保下一次,她不會殺一個好人。為了存活,她吸無辜者的血,燕孤行要是知道這一切,還會愛她嗎?他還敢碰她嗎?

  終於,她嘶嗚了一聲,低喚:「幅兒。」

  一直倒掛在船樑上的灰色小蝙蝠無聲地拍著皮翼朝她飛來,她兩隻顫抖的手放在它的翅膀上,它緩緩飛起來,帶著她飛出大寢室。

  她太虛弱了,要吸許多許多的鮮血來恢復元氣。

  蝠兒帶著她來到那片紅艷如血的楓林,把她放在一棵楓樹下面,她靠著樹幹盤腿而坐。它把自己倒掛在樹枝上,溫馴的眼睛一刻也不離開她。

  「這陰森森的楓林連一個人影兒都沒有」她吸口氣說。

  要是有天找不到血,她會不會連最親密的人都不放過,吸他的血?想到這裡,她很激動,滿懷焦慮,那種焦慮使她更想念血的味道。

  突然,她鼻子翁動,聞到人的味道,是兩個人:一男一女,他們在一棵楓樹後面歡愛,發出像海洋的味道。她的嘴唇動了動,哼出的歌引來了四隻藍蝴蝶在林間盤旋飛繞,朝那棵愛情的楓樹飄去。

  她緩緩抬頭,微笑望著蝠兒,讚賞它找到這個地方。它眨眨眼睛,身子因快樂而皺成一團。

  那雙在楓樹後面親熱的少男少女並沒有看到藍蝴蝶飛舞。他們看到的只有對方,又以為頸子上的叮咬是戀人熱情的啄吻。

  四隻藍蝴蝶飛了回來,因吸飽了血而低飛了一些。藍月兒顫動著乾枯的嘴唇,四隻藍蝴蝶合攏起來,八片翅膀像一朵綻放的花兒,棲在她唇上,把鮮血往她嘴裡吐。

  頃刻間,她的骨頭沒那麼痛了。她吃到了別人的歡愛,那種滋味比鮮血悠長,讓她心靈悸動,臉上漾著幸福的微笑。當蝴蝶紛紛飛走,她潤了潤嘴唇,側身躺著,胳膊肘支著頭,底下有風,她浮了起來,姿勢就像跟枕畔的人說話。

  直到那雙男女嬉笑著走出楓林,踩得落葉沙沙作響,她依然那樣浮著,像從天上掉下來的一朵雲,在林間繚繞,想念著燕孤行,也想念著她初始的愛情和那種心跳撲撲的感覺。

  太快樂了,她又唱起歌來,藍蝴蝶在她髮鬢之間飛舞。那歌詞是她自已編的:沒有你,也就沒有我,從今以後無老死,也無離別,無時間,也無消逝,只有一個東西,除它以外沒有別的,只有相思……

  即將變成的一切,都包含在相思之中。

  吾為女王,吾為不朽……

  她瞎編的歌,聽來竟像五年前在野樹林中聽到那一男一女兩把聲音陰森的誦唱,而今卻全無恐怖氣氛。

  她漂浮著,腳踝上有亮光環繞,燦爛了身子,是玫瑰般的藍色磷火。很久以前她就知道,成了吸血鬼之後,只要她願意,她能召喚暗夜裡的一切:星月、夜風、晚雨、重霧、火焰……她也能召喚晚間的生物:蝙蝠、貓頭鷹、螢火蟲、夜蝴蝶、山貓、野豹、狼……那天晚上照亮著燕孤行的一朵幻星,便是螢火蟲。她甚至召喚屍妖,也許還有更多是她未知的。有一次,她想嘗試召喚她母親白若蘭的幽靈,卻召來了一個沒有鼻子的屍妖向她匍伏,嚅嚅卻又帶點自傲地告訴她說:

  「幽靈不是這一路的,他們有如微蟻,沒有力量,只是一個虛影」

  她腳踝上的磷大翻飛。幾隻披著血紅色羽毛的貓頭鷹在楓樹之間捉迷藏,誰也沒捉到誰,其中一隻松毛闊臉的,棲在枝頭,黑色圓眼睛詭異地笑。

  吾為女王,吾為不朽……

  她唱著,渾然忘了自己的身份,也許不是忘了,是愛上了。

  14

  燕孤行找出他最好的一件衣服穿在身上,神采飛揚地離開旅館,臉上一徑掛著甜甜的微笑,要是蜜蜂這時看到他,也會以為他嘴上黏著的是花蜜。今天晚上,他不是小丑,肚子上也沒有小貨攤。他買了一張黃牛票去聽藍月兒唱歌,想給她一個驚喜。門票已經賣光了,幸好他在大街上遇到一個兜售黃牛票的皮包骨小子。

  歌廳外面一如前天那樣擠滿了人。大黑熊和小保儒依舊賣著不老藥,他們都認不出他。那個賣青春蜜糖的養蜂人就更認不出他了,他整顆腦袋都覆滿蜜蜂,根本沒睜眼看過任何人。

  一隻小蜜蜂從養蜂人臉上飛到燕孤行的唇邊嗡嗡叫,他側過頭去避開,臉上一徑掛著甜甜的微笑。

  「小丑!」一把沙啞的聲音在後面叫他。

  他嚇了一跳,臉上一徑掛著微笑回頭,看看是誰叫他。

  「原來你長這麼帥!」那個賣洋囡囡的綠發女巫憐愛地看著他。

  他禮貌地跟她點點頭,臉上一徑掛著微笑。

  觀眾一個個進場,幾個不守秩序的人推了他一把,他臉上依然掛著微笑。

  那個皮包骨小子騙了他,他買的黃牛票不是前面第二排,而是倒數第二排,他稍微生氣,但臉上很快又掛著笑意。一個穿高跟鞋的女人在他面前經過時不小心踩了他一腳,他一徑微微笑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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