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天生不會眨眼睛的」她豎起一根指頭在他眼前移來移去,笑笑說。
兩個人一起吃醃蘿蔔的時候,總會記起相識的經過,他搶了她半個蘿蔔。
「所以,你一輩子都欠我半個蘿蔔」她說。
愈往記憶的深處探索,他們愈發覺彼此是命定的一對。他告訴藍月兒,失散之後,每到一個城鎮或村落,他會把風箏放到天上去。然而,這麼多年來,她從沒見過他的風箏。原來,他一直往西走,藍月兒卻一直往東走,再遠的風箏也飛不到她那兒。
「最後,我們竟在北方的古城再見」燕孤行微笑說。
藍月兒愛陪伴著燕孤行在工作間裡做八音盒。
那天,他們背靠著背,她問他:「無論我變成什麼,你也都愛我嗎?」
他一徑點頭,說:「即使你變成厲鬼,我也都愛你」
「你不怕鬼嗎」她問。
「是你變的就不怕」他回答她說。
有一天,他提起花開魔幻地,笑著對她說:「那時你好固執,堅持要往西走」
「根本沒有那個地方,是騙人的」她歎口氣說。
花開魔幻地不過是她母親白若蘭瞎編的童話故事罷了,她不會再相信。她哪裡也不要去,只想留在燕孤行也在的地方,連大媽媽都成全她。那天,她跟大媽媽說:「我們以後留在樂城吧」
她以為大媽媽不會答應,沒想到大媽媽竟說:「好吧,這艘天鵝船也是時候休息了」
「只要你快樂就好了」大媽媽對她說。
就因為大媽媽這句話,藍月兒沒離開天鵝船,只是常常到芳心橋那邊去看燕孤行,陪著他一整天,回到船上,依然遙遙望著橋上那幢 紅房子。
大部分的水手離開了,其他人仍然留在天鵝船上,這兒本來就是他們的住家,他們厭倦了漂泊,也迷上了樂城的繁華。只有但夢三顯得落落寡歡。他而今很少到甲板上去了,反而常常獨個兒留在音樂室裡,回憶他和藍月兒在這裡練歌的幸福時光。
一個歡筵的晚上,他喝了許多檸檬酒,酒後對貝貝說了好多真心話,彷彿那樣才不至太痛苦。貝貝同情他,沒把他說的一切記在她那本厚厚的「酒後真言簿」裡。
「孩子,我早就看出來了」她陪著但夢三一起哭,哭濕了五條圍裙,哭腫了的眼睛第二天要用三十個水煮蛋來搓揉消腫。
但夢三醒來的時候,卻已經記不起自己曾經跟貝貝說過話,只覺得貝貝此後看他的目光多了幾分慈愛,又多了幾分默契。
而今,但夢三比往時更珍惜與藍月兒同台演出的時光,惟有那一刻是全然屬於他們兩個的。他從沒恨她,誰叫他自己是個不完整的人?不管她愛上誰,不管她變成怎樣,他也還是愛她,愛到腸子裡,那些腸子夜裡會低泣。
一天,藍月兒對他說,聲音滿是驚歎:「你的琴彈得像魔法,我的歌都追不上你啦。」
他看著她那雙清亮的眼睛,苦笑淒然,忽然明白,最好的音樂,是用痛苦來成就的。
2
樂城細雪紛飛的那個晚上,天鵝船上的人都興奮地湧到甲板看雪,貝貝在那兒放一個大木桶,接住飄下來的雪,用來做冰酒。但夢三獨坐音樂室裡,手指在七絃琴上飛舞,彈著淒楚的歌。藍月兒裹上鑲毛皮的黑斗篷,悄悄從船上走下堤岸,喚來夜風載她飛翔。她身上被滿亮晶晶的雪,趕到芳心橋上的紅房子去。
她走進屋裡的時候,燕孤行在工作間裡,給她嚇了一跳。
「這麼晚了,你是怎麼來的」他驚訝地問。
「我坐馬車來」她撒了個謊。
「那倒奇怪,我沒聽到馬車聲」他說。
「下雪了,快來看」她把他拉到窗前,臉湊到窗子上看著外面毛茸茸的雪。
他們兩個是頭一次一起看雪,也是頭一次看到樂城的雪。
「你知道樂城原本叫烏有鄉嗎」她問他說。
他微笑搖頭。
「這場雪可不是海市蜃樓」她的聲音像快樂的歎息,接著,她在蒙霜的窗子上呵氣,呵出一朵雲的形狀,下巴朝他努了努,問他說:「你能呵出比這個更美的圖畫嗎」
他沒說話,輕輕在窗子上呵出一顆星星。
她不服氣,呵出一棵樹,沒想到他竟呵出一隻小鳥。她呵出一朵花,他使勁呵出一隻青蛙。到了最後,兩個人都有點暈眩,他是因為呵氣太多,她是因為沉醉在這種幸福之中。
為了確定燕孤行不會再走,她把他那套綻了邊的小丑服、油彩和大木箱,全都拿去丟掉。
「現在你哪裡也去不成了,沒用毋忘我項圈套著你,已經很好啦」她笑著對他說。
她的擔心是毫無根據的,燕孤行根本就不會離開她,只怕她會跟著那艘天鵝船離開,或是終於愛上了其中一位癡心的歌迷。
藍月兒有一個歌迷,是一位年輕俊俏,風度翩翩的伯爵。三年來,不管歌舞團到哪兒,那位伯爵都會去聽她唱歌,從來不會騷擾她,只會默默坐在歌台下。
一天,這位伯爵寄了一張人形的黑色剪紙給藍月兒,在信上說:「這是我的影子,在我的故鄉,一個人的影子就是他的靈魂」
藍月兒和燕孤行為伯爵的影子塗上了漂亮的顏色,寄回去給伯爵。藍月兒在信上說:「我不能收下你的影子」
傷心的伯爵不久之後竟然寄來了一個漂亮的水晶珠,在信上說:「這是我的傳家之寶,人能在裡面看到自己的將來。請你收下。另外,感激你為我的影子塗上顏色,它而今看起來快樂多了」
藍月兒不敢看水晶球,怕會暴露吸血鬼的模樣,最後卻因為好奇而躲在燕孤行背後偷看,然而,他們在那個水晶珠裡看到的將來,竟是而今的模樣,就跟照鏡子一樣。
「沒可能的,難道我們都不會老」燕孤行對她說。
他們捧著水晶球研究了很久,始終不明白。
「說不定它是假的,那位伯爵只是想討你歡心」燕孤行最後下了一個醋勁十足的判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