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月兒從空中降落,跪在赤地身旁。
「叔叔,你為什麼不肯放過我」
她哺哺說著,臉露悲傷。她殺了一個好人。
爾後,她看到赤地身旁那只死鳥漸漸膨脹,肚子迸裂,怪異地伸出四條腿,最後竟變成八隻蹄子的羊,已經死了,躺在自己的鮮血裡。
藍月兒恍然明白,她摸摸羊的肚子,哀淒的聲音說:「原來是你。」
她頹然站起來。天已將近破曉,她招來一陣狂風,挖鬆赤地和羊兒身下的雪與泥土,一人一羊連同那支紫杉枴杖緩緩往下掉,那兒成了他們的墓穴。
藍月兒唱著一首輓歌,風吹起泥土與枯葉,覆蓋荒涼的墓穴,藍蝴蝶在她頭上飛繞,其中一隻,斑斕的小翅拂過她臉龐,抹乾上面的眼淚和血水。
13
藍月兒拖著沉重的步伐回到芳心橋上的房子。燕孤行依然沉睡,爐火仍舊溫暖,飯桌上還放著他和赤地用過的兩個酒杯,但一切已然不同。
她在燕孤行身邊落坐,感到雙腿一直顫抖,身體虛弱,給赤地打傷的地方像火灼一樣疼痛。燕孤行頭埋臂彎裡,彷彿給人下了一個安眠咒。她看著他低下頭的頸背,聞到一陣舒坦香甜的氣息。要是燕孤行知道她殺了老牧羊人,他還會原諒她嗎?永遠都不可能了。
沉倦的淚水浮上眼睛,她嘴唇震顫,朝燕孤行的頸背緩緩吐一口氣,將臉靠上去,抵住他的皮膚,聆聽他深沉的呼吸,好像前世已經經歷過這一刻。
午夜的星子依然掛在晨曦的天空,心頭的寒涼使她無法瞌上眼睛。她挨著他抽泣,淚水儒濕了他的頸背。原來,她吸的血一路滋養著身上那個邪惡的靈魂,她發怒的時候像一頭野獸。她氣自己的凶殘。那只撫過赤地雙眼的手,掌心裡好像長出了一雙半瞎的眼睛來,此刻正盯視著她。她不敢看,緊握著拳頭發抖。
她覺得徹骨的冷,心頭的情焰宛若花兒在屋裡飄飛,她伸出沒有撫過赤地的那隻手,接住一朵燃燒的情焰。那朵情焰浮在她掌心上,是玫瑰紅色的,像一顆心倒轉,她把它放在燕孤行頭上,那是她的心。
她為誰而活?
為了把他留在身邊,她雙手染滿了鮮血。她將背負一輩子的罪疚,永活於黑暗。她再也不能沒有他。
然而,老牧羊人說,吸血鬼不能和人在一起。這一次,她贏了,顯然是慘勝。但是,下一次,必然會有一個更強大的力量要拆散她和燕孤行。
她的臉緩緩離開他的頸背,帶著顫抖的微笑凝視他。要把他永遠留在身邊,只有一個方法。她撫撫他的頸背,只要在上面劃一道傷口,再在自己手心劃一道傷口,將血滴到他的傷口裡,那麼,再也沒有任何力量可以把他們分開。
她用指甲輕輕刮著他的頸背,那隻手在他頸背上哆嗦,臉上掠過一陣悲傷。把燕孤行變成跟自己一樣的吸血鬼,她淒然笑了,那就是永恆。
她的指甲在他酣睡的頸背上刮著刮著,手抖得愈來愈厲害。
「你會恨我嗎」她帶著淒涼的微笑問。
他睡了,沒法回答她的問題。
淚水從她眼裡湧出來,她咬著唇啜泣。掛在屋樑上的蝠兒朝她哪瞅了一聲,那聲音無限悲涼,彷彿是在催促她下手。
她流著眼淚和鼻水,哺哺在他耳邊唱著那首歌:沒有你,也就沒有我從今以後無老死,也無離別,無時間,也無消逝,只有一個東西,除它以外沒有別的,只有才思……
即將變成的一切,都包含在相思之中……
藍蝴蝶翩翩飛來,一雙一對在她和燕孤行身邊飛繞,一朵情焰懸在他們之間,遠山的教堂傳來了黎明的第一下鐘聲,白皚皚的雪從窗子湧進來,覆蓋了她腳下的地板,在那兒開出了白色的花。
「我們將一同跨越時間的浩海,永不分離」她對他說,帶著幸福的眼淚。
她震顫的手在他軟軟的頸背上輕輕刮了一下,血絲冒出來,她驚呼一聲,猛地把那隻手抽回來,從椅子上踉蹌後退,一直退到爐火邊。她怎麼會有這種想法?她怎可以那樣自私,要他和她一同忍受永不超生的痛苦與長夜的煎熬?
她流著淚,把雙手放入爐中柴火,聞到的卻是花兒的氣息,雙手絲毫無損。她想懲罰自己,方法卻是多麼愚蠢?她臉埋手裡哭泣,渾身震顫。藍蝴蝶飛走了,情焰熄滅,只留下一朵在她心中。
燕孤行在飯桌上緩緩地醒轉過來;拍了拍因趴著睡覺而覺得疲倦的頸背,看到地上雪花覆蓋,外面下著大雪。
「雪都飛進來了」他說,起身去關窗。
她連忙用袖子抹走臉上的淚水,轉過身來。燕孤行走到她身邊,看到她腫脹的眼皮,忙問她。
「你為什麼哭」
「我有點不舒服」她虛弱地笑笑。
「你臉好蒼白」他摸摸她的臉,那張臉很冷。
「你覺得哪兒不舒服」他關切地問。
「現在好多了」她回答說。
「你都不吃東西,身體怎會好」他帶著憐惜的語氣責備她。
爾後,他發現老牧羊人不在屋裡。
「叔叔呢、」他問。
「他走了」她就知道他會問。
「什麼時候走的、」他怔了怔。
「今天大清早坐船走的」她轉過身去,把一塊木柴丟入爐火裡,明知這一刻會降臨,卻依然心跳怦怦。
「你為什麼不叫醒我?」
「是叔叔說不要吵醒你,你睡得很熟」她回過頭來對他說。
「他有沒有說要去什麼地方、」他問。
「他沒說。」她心虛地回答。
他臉露失望的神情,不明白老牧羊人為什麼不肯留下來。
「也許叔叔習慣了自由」她對他說,用謊言來掩飾自已的罪行。她多麼恨她自己。
「但他年紀這麼大了,眼睛又不好」他擔心,覺得自己沒有好好報答老人。
「叔叔要我跟你說,不用擔心他。他不會問,有一隻懂事的小鳥陪他」她乾澀的嘴唇些微震顫,想到八隻蹄子的羊和巫師一起躺在地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