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孤行笑了,臉露人世的天真,說:「那隻小鳥只會占卜。」
「他永遠不會瞭解那個黑暗的世界,他也不會嚮往」她心裡想。
他握著她那雙冰冷的手,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說:「你以後要多吃點東西,知道嗎」
「我沒有什麼東西喜歡吃」她孩子氣地說。
「那麼,你吃我吧」他笑著,把她一隻手放在他胸膛上。
「你可以吃我的心,飲我的血」他開玩笑說。
她眼裡盈滿淚水,說:「那會很痛。」
「我不怕」他帶著令人動心的微笑說。
她伏在他胸膛上綴泣。
「我不會飲你的血。」她對他說。
他不會知道,那是一個多麼痛苦的盟誓。他們將不能一同跨越時間的浩海。寧願失去,也不願傷害愛人,暗夜的漫長孤獨將有幸福的記憶相隨。她心中的情焰燒得更旺,使得身體發燙。
「你暖好多了」他懷抱著她,以為是自己的體溫溫暖了愛人。
一朵朵深紅色的情焰在他背後翻飛。他抱著她在覆雪的地板上盤旋起舞。
遠山的教堂敲響了黎明的第二下鐘聲,屋子裡的一雙戀人卻以為愛情是天堂般的救贖。
白色的雪融了,融成了早春的新綠。他們的舞一直跳下去,彷彿從遠古跳到永遠。夏天來的時候,山上的櫻桃園結滿纍纍的果實,顏色腥紅如血,她是不敢吃的。
14
燕孤行和藍月兒那場舞,一直跳到河堤上楓葉紅遍的那天,纏綿的舞步在他們心中的天堂開出了燦爛的花朵,他們腳下的泥土卻荒瘠了。一切都有兩面:正義與邪惡,光明與黑暗,世俗與幽冥。一旦失去了平衡,地獄也開出了血紅的花,抵住天上的星辰。樂城變了,氤氳迷濛的空氣帶著腐壞的氣息。
貝貝那本「酒後真言簿」記錄的故事比以往更荒謬,人們不再認識自己,只能在荒涼的內心澆上遺忘的烈酒。
一天夜裡,但夢三對著芳心橋上那幢鸚鵡綠煙囪的紅房子,用力彈奏七絃琴,一根絃線在音樂飛昇的顛峰猝然斷裂。
就在琴弦斷裂的那天,「吾愛歌軍官」官邸裡那群最會唱歌的鳥兒飛走了,再沒有回來,遺忘了主人曾用珍珠和花蜜寵幸它們。
楓葉街的妓院裡,嫖客和妓女玩著吸血鬼的遊戲:嫖客扮成吸血小丑,追逐著脫光衣服嬉笑尖叫的妓女。
「天國近了!」老修士在教堂的聖壇上喊道。
主街上一家酒鋪為了宣傳,舉辦一場「喝櫻桃酒大賽」。這場比賽像熱鬧的嘉年華會,人們從四方八面來參加競賽。參賽者頸上掛了個圍涎,要以最短的時間喝掉面前三斤櫻桃酒。妙妮、妙葉和船上的小鼓手成功進入決賽。
「加油啊!」歌女、舞孃和樂師們在台下為他們喝彩。
鐘聲一響,二十個參賽者舉起酒桶拚命喝酒,鮮紅如血的櫻桃酒從他們嘴角不斷流出來,把他們的牙齒和頸上的圍涎都染成了紅色。
妙妮喝得太急,喝到一半,肚子鼓脹,倒在台上呻吟,他們連忙把她抬回天鵝船。
「我一生只愛過一個人,他死了。我恨獅子廣她握著妙葉的手,醉醺醺地說,以為自已會死。
連續打嗝十七天之後,妙妮奇跡般地活了下來。直到很久之後,牙齒依然是紅色的,好像喝過血。
城裡的女人都湧去葛奴奴的「紅流蘇」買毋忘我項圈,用來拴住她們的丈夫和情人,免得他們在嘉年華會上走失,或是悄悄跑到楓葉街去跟妓女玩吸血鬼遊戲。葛奴奴賣出了許多項圈,紅色面紗下帶著詭異複雜的神情。
「喝櫻桃酒大賽」決賽的那天,一個風情萬種的女人用毋忘我項圈把她唇紅齒白的情人牽到楓林裡。兩個人相對挑逗一笑,猝然之間,兩個肉體同時迸裂,兩個黑影從裡面爬出來,其中一個仍然戴著毋忘我項圈。原來他們是惡靈,扮成人的模樣,但一點都不像活生生的人,好似蠟像。
一陣怪風捲起,一個巨大的黑影從一棵楓樹的根節裡掙扎出來。另一個黑影從楓葉之間蹦出來,另外幾個黑影從地底緩緩鑽出地面。這些聚集在楓林裡的黑影,一時膨脹,一時縮小,一時像狼,一時像鳥,一時唱歌,一時跳舞,七嘴八舌地討論櫻桃園那場決戰。
「女王勝了!」戴著毋忘我項圈的惡靈說。
「巫師將惡靈一分為二」狼形惡靈說,仍然帶著怒氣。
「但是,女王殺死了巫師廣一個像鳥的惡靈拍著翅膀說。
「女王果然是神王的女兒」一個人形惡靈鼓掌說。
「女王復興了吸血鬼王朝!」 一個像馬的惡靈用後腳跟站起,嘶喊著說。
櫻桃樹下的屍骨在顫抖,楓林裡的惡靈歡呼。歌廳每晚座無虛席,藍月兒唱的是遺忘的歌,人們有太多事情想要遺忘。大媽媽賺進了數不完的鈔票,帶著光暈的眼睛卻不快樂,彷彿也聞到了腐壞的氣息。一個靜靜的夜晚,她穿著紫色薄紗裙子,離開艙房,來到甲板上,合上眼睛緩緩長吸一口氣,翻身跳進河裡,河水泛起圓形漣漪,一片皺褶,她潛到百米深的河床裡游泳。她回轉身子,帶著微笑,在那兒唱著歌。猝然之間,她看到柳色青青的幽靈朝她游過來,彷彿是聽到她的歌聲。他穿著青色的衣裳,一張臉在水中有點朦朧。
「莓莓。」他喚她,聲音在河底迴盪。
「青青,我們又見面了」她說話的時候,嘴裡吐出長長的一串泡沫,眼睛周圍閃著光亮。
「岸上的氣息讓人很難受,不知道有什麼地方不對勁」她在水裡漂浮著,對他歎口氣說,「要是很久以前,我會知道問題發生在哪裡,可惜,我而今只是個人類」
柳色青青深深地朝她看,臉上並沒有露出驚訝的神色。
「你早已經知道?」她嘴裡吐出些許泡沫。
他朝她點頭微笑。
「我還以為能騙到你」她笑了。天地之間,柳色青青也許是認識她最深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