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藍蝴蝶之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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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 頁

 

  他對她說,像她這樣一個美人兒,能說出別人的名字,身手又靈巧,他會把她捧成銀鞦韆上一顆閃耀的明星。

  她為他離開了故鄉,這一片良辰美景的盡頭卻有一個地獄。她永遠不會忘記,也不想記起,那天,她在他身邊醒來,來不及看他一眼,狡然失去了一張臉,痛得在地上翻滾,淒厲狂。q.他隔著白色手帕拿著一瓶冒煙的藥水,對她說:「你以後都只能夠留在我的鞦韆上」

  她活得像一頭畜生。多少個在帳篷的夜裡,她想乾脆從鞦韆上掉下來算了,卻還是貪生。夜裡她在吊床上醒著,卻又掉進自欺的泥淖中,以為從來就沒有什麼人皮面具,那張顛倒眾生的臉是屬於她的,然而,每隔四十七天,閻背香偏偏要提醒她一次。她像個有毒癮的人,只能在毒窟中慢慢腐爛。

  把孩子放走之後的第二天晚上,她又穿上閃亮的銀色舞衣,回到馬戲團的紅色帳篷裡。她用一條白色緞帶把自己倒轉從鞦韆上吊下來,在半空中穿來穿去。人們被她說出名字時,都為她鼓掌,她卻看到死神坐在另一個鞦韆上迎向她。

  繫在腳踝上的白色緞帶緩緩斷裂,她從半空中無聲墜落,頭在泥土地上碰得粉碎,流出來的血不是紅色的,而是像風信子的顏色。於是她明白,她受的苦難已經夠多了。

  猝然之間,她臉上的人皮面具掉了下來,人們看到那張臉,嚇得四散尖叫。她在血的倒影中看到那頂把她帶來這兒的黑色圓禮帽。閻背香不僅要她死,還要剝奪她最後的尊嚴。但她的眼睛依然美麗,臉上浮起一個笑容。她在那一灘開得像風信子的鮮血裡,看到許多年後的一天,那個她救過的女孩,為她復仇。

  第二章 女王

  1

  燕孤行帶著藍月兒和羊,逃離那個妖裡妖氣的村莊。他們為重獲自由而高興,也學會了兩件事情,那就是:有些活人比死人更可怕,失去臉孔的人卻是天使。

  這天,他們來到一個純樸的小村落。這個好像被人遺忘了的村子,空氣中瀰漫著田野和油菜花的氣息,煙囪飄來幸福的飯香味兒。

  「假如他們真的把你丟到流沙裡淹死,我怎麼辦」藍月兒對燕孤行說。

  「我不會死的」他對她說,天真滿溢臉龐。

  「真的?」她問他。

  「要是我死了,誰帶你去花開魔幻地」他認真地說。

  「要是沒有你,我也不要去」她快樂地說,把手裡的樹枝圈圈丟到半空中去。

  她伸出雙臂接住掉下來的樹枝圈圈時,看到一片紅色的雲,不是雲彩,而是漫天紅色的飛蟻在他們頭頂掠過。

  「暴風雨要來了」她說。

  話音剛落,像天崩地裂的一聲雷響,天空漆黑一片,暴風雨如巨浪般打來。燕孤行抓住藍月兒的一隻手,又拉住羊,他們才不至於被雨水沖散。

  他們帶著羊跑到人家的屋簷下躲雨,起初還覺得好玩,這場雨竟一連下了七天。

  「雨不可能下一輩子吧」燕孤行望著天空說。

  到了第八天,大雨還沒有停下來的意思,洪水夾雜著山上的沙泥衝到河裡去,洶湧的河水沖破河堤,衝到村裡去,湧到大街上去,漲到屋子的台階上去。人們看見螃蟹黏在門板上,魚兒從窗子裡游出來,田里的黃牛為了逃命,竟跑得比馬兒快。村裡的人紛紛帶著家人和牲口往高地跑,燕孤行和藍月兒及時爬到紅瓦片的屋頂上,把羊兒也拉了上去。

  暴雨不只要下一輩子,似乎還要下到永遠。他們身上的衣服已經濕透,牢牢握住對方的手,在屋頂上竟聞到河中貝類的腥味。

  「等到河水退了,我們就可以走」燕孤行在雨中大聲說。

  藍月兒不能想像有比那更狂暴的雨,一條條水柱打在他們身上,水深幾乎到屋頂,小村落成了一片沼澤,她看到一棵老樹的殘株無力地抵抗著滔滔的水流,淹死的動物在她腳底下浮沉,一輛牛車後面拖著一個穀倉。

  「河水把什麼都沖走了」她驚惶大叫。

  八隻蹄子的羊這時臉露慘淡的神色,在狂雨中緩緩往下掉。

  燕孤行一手抓住羊的一條後腿,使勁把它拉回來,羊兒的腦袋和兩隻前蹄泡在水裡,肚子捆在屋頂上搖搖晃晃。一條水柱衝下來,幾乎把他和羊兒衝開,他鬆開了握住藍月兒的那隻手,及時捉住羊的尾巴。

  她想抓住他,那隻手卻落空了。

  「在這裡等我不要走開,我很快回來」他在泥雨中大聲對她說。

  「我在這裡等你!」她大聲對他喊著說。

  羊兒把燕孤行拖到水裡去,他拼了命抓住它的尾巴,它八隻蹄子吧啦吧啦地掙扎著前進,離紅瓦片屋頂愈來愈遠了。

  2

  藍月兒在狂暴的雨中等著,看著一個溺死的男人在她面前漂過,看著河上的小木船在她腳邊擱淺,她耐心地在紅瓦片屋頂上等著。

  雨停了,村民回到自已家裡,挖溝排水,清理泥濘不堪的街道,尋找在洪水中失散的親人,抬走塞在路上的動物屍骸時,發現一條牛屍,身上竟披著老虎的斑紋,不屬於任何人。

  「這是洪水之兆,怪不得了」一個村民說。天空漸漸清明,河水帶著腐臭的氣息蒸發掉,藍月兒依舊在紅瓦片屋頂上等著。

  天空轉晴,空氣中瀰漫著一股幸福的飯香味兒,藍月兒又冷又餓,抱著膝頭髮抖,不敢走開,依舊在紅瓦片屋頂上等著。

  一連三天放晴,藍月兒身上的濕衣服給日頭烤得幹幹硬硬,像尖利的木塊,割到皮膚裡去,她仍然在紅瓦片屋頂上等著,好像在那兒生了根似的。

  破曉時分,沼澤重又變回平地,她看到河堤,從河堤那邊可以看到沉默無語的河水。她抱著膝關在紅瓦片屋頂上等著。給羊兒表演用的樹枝圈圈跟牧羊枴杖早已經沖走了,鞋子也沖走了,雙腳脹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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