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提到她親娘,濛濛那雙水盈盈的眸子不禁蒙上了一層水霧。
「娘自生下妹妹後就一直病著,連床都下不來,請了好多位大夫來看,都說是產後中了風邪,奇怪的是吃再多藥也不見好轉,一直拖到我十二歲那年,娘……還是去世了。」
「那麼,也許和令堂也有點關係吧?」老大夫的口氣一點把握也沒有,不但醫術不夠精,現在連講話都不太負責任了。
耶耶耶,她說了什麼,怎地連娘也被扯進來了?
濛濛錯愕地瞠視著老大夫好半晌後,再緩緩拉開目光移向一旁,銀花——大哥的未婚妻,早已哭到快沒氣了。
還有房門外,她那兩個雙胞妹妹,雪雪和燦燦,一左一右躲在門外探頭探腦,兩張小臉蛋同樣焦急又彷徨,可就是不敢踏進房裡來半步,不是她不准她們進來,而是她們害怕進來會聽到不好的消息。
「那……我到底該怎麼辦嘛?」濛濛囁嚅道。
「這個……」見她一臉無措,機不可失,老大夫趕緊搶回自己的手臂,再扶她起來,而後轉望床上剛醒轉過來的病人。「我想大公子你最好先交代好一切,免得你妹妹無所適從,畢竟她們還年幼,要她們承擔起這一切也太殘忍了。」
要一個年輕得不應該死的人交代自己的身後事更殘忍!
「我知道了。」諸葛文毅歎息著拉住妹妹的手。「濛濛。」
「大哥?」
「去請章大哥來一下好嗎?」
*** *** ***
三姊妹三雙眼呆呆望著大哥的房門被關上,忐忑又不安,還有點不知所措。
「大姊……」雪雪和燦燦欲言又止地瞅向濛濛,想問問大夫究竟說了些什麼,大哥叫章大哥進去又是要做什麼,但口水吞了又吞,就是不敢真的問出口,唯恐得到不想聽的答案。
也幸好她們不敢問出口,因為就算她們問了,濛濛也回答不出來。
大夫說大哥已經沒救了,所以大哥叫章大哥來交代後事,這種話打死她一千萬次也不能說出口,也許是她太單純,總覺得那種話一旦說出口就成定局了,反過來說,只要她不說出口,大哥就還有希望,不管那希望有多麼不可靠。
無論如何,有希望總比沒希望好。
「你們的枕巾繡好了嗎?」她強振精神,勉強擠出一絲笑。
「還沒有。」
「那就快去繡好,待會兒大姊要檢查喔!」
兩張一模一樣的小臉蛋對看一下。
「好嘛!」兩個小丫頭垂著小腦袋,沒精打采的回房裡去了。
她們的身影一消失,濛濛整個人就垮了,再也忍不住紅了眼眶,但她硬是不哭出來,淚水剛滲出就橫臂抹去,就是不讓它流下來。
她才五歲時娘親就病倒了,應該還是個不解事的年齡,但當時她就懂得要陪伴在病榻旁,以免娘親感到寂寞,那時爹爹就特別囑咐她絕不可以在娘親面前落淚哭泣,免得惹娘煩心,自那時候開始,她就慢慢養成不管再傷心、再難過也絕不讓淚水掉下來的習慣,最多也只是紅紅眼眶罷了。
就像現在這樣,眸子濕淋淋的滲滿水氣,可就是不許它垂落下來。
她最愛的親人在一年內相繼去世,她卻連為他們哀悼的時間都沒有,因為每當他們才剛開始要準備辦喪事時,就會有另一個人病倒,一個接一個,來不及傷心,憂懼愈來愈深,最後,連最疼愛她的大哥也倒了。
諸葛家最後一根支柱搖搖欲墜,她不想,也不能,更不願放棄希望,可是……可是……
「濛濛……」
聞聲回頭,恰好對上一雙關心的目光,濛濛馬上撲過去埋在那人懷裡,不是想躲起來哭,只是想尋求一點力量,好讓她能夠再支撐下去。
「菁姊,周大夫……周大夫說他也無能為力……」
「可憐的濛濛……」
「周大夫是退休的御醫,連他都束手無策,接下來我還能找誰呢?」
自娘親病倒至去世,長長的七年間,除了兩個妹妹之外,也只有隔壁杜府的四小姐杜菁會跑來找她玩,是她唯一的閨中知己。
縱使杜菁年長濛濛三歲,又頑皮好動,跟乖巧的濛濛完全兩個樣,不過兩丫頭偏就很合得來,杜菁總是很有耐心地等候濛濛她娘親睡著之後,才把濛濛捉出去玩,要不就陪濛濛一起和她娘親聊天說笑。
五年前,杜菁和她哥哥上華山派拜師學藝,沒想到五年後頭一回下山回家省親,諸葛家竟遭此大劫難,人事全非,她雖有心幫忙,卻半點忙也幫不上,除非……
「我……我……」兩眼遲疑地俯視窩在她懷裡的濛濛,杜菁吞吞吐吐地張闔了好幾次嘴,但最後還是沒有把話說出口——說了又有什麼用?「你知道你大哥找你章大哥做什麼嗎?」
「不知道。」
「那麼我猜……」杜菁若有所思地盯住諸葛文毅的房門。「你大哥是要在他死前把你嫁給你章大哥,好讓你章大哥可以名正言順的接替他來照顧你和雪雪、燦燦三姊妹,他才能夠安心瞑目。」
「把我嫁給章大哥,他才能夠……安心瞑目?」濛濛喃喃複述……霍然抬頭,又驚懼又惶恐。「不,我不要!」
雖然娘親在世時一再告誡過她不下千萬次,在家從父,父死從兄,出嫁從夫,夫死從子,因此在她而言,那些三從四德、婦學女誡早已是不可違反的天規定律,大哥要她嫁給誰她就嫁給誰,無論對象是老頭子或毛頭小子,是裁縫或屠夫,是胖或瘦,是喜歡或憎恨,大哥說了算,她都不會有任何意見。
但就是此刻不行!
如果她在此刻乖乖聽命嫁了,就好像承認大哥真的要死了,而她是為了讓大哥安心才嫁的,說不定她一成親,大哥便會因為安心了就……就……
不,她絕不嫁,起碼不能在這種時候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