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年,從七月下旬開始,暴雨就晝夜下個下停,半個月後,波濤洶湧的黃河水再度藉著強勁的南風掀起排天巨浪,咆哮著一舉衝出決口,淹沒一座座村莊,吞噬一棟棟屋舍,淹死一群群牛羊,高坡上,脫逃不及的人們被圍困在無情的大水間,又冷又餓,絕望地無語望蒼天。
就在這時,宛如旱天的及時雨般,有人搖著小船送去糧食、清水和衣物,災民們不禁喜極而泣。
「別急,慢慢來、慢慢來,大家都有份!」
就在災區那邊忙著分送糧食、清水的同時,南陽城這邊也忙得不亦樂乎,衣衫襤褸的難民們在玄妙觀前擠成了一堆大雜燴,濛濛和杜菁正忙著將一杓杓濃稠的肉粥舀入等待中的容器內,破鍋、破碗、破杯,甚至破瓦片,雪雪和燦燦也不停地把一顆顆雪白的大饅頭放入迫不及待的手掌心上。
「災區那邊應該沒問題吧?」
「安啦、安啦!」杜菁硬推開一個來回好幾趟的大漢,好讓後面的老婆婆上前來盛粥。「你那位章大哥說得沒錯,賑銀交給官府八成賑不了難民,只肥了那些狗官的荷包,他親自去處理,咱們自己放賑才能夠保證沒有人從中苛扣賑銀。」
「不,我是說……」濛濛比手勢要下人拿走空粥桶,再換另一桶來。「三十萬兩白銀夠嗎?」
「這個嘛……」杜菁想了想。「也許不太夠,瞧,災民都湧到咱們這兒來了,猜想得到難民有多少,三十萬兩?恐怕只是杯水車薪,塞牙縫都不夠,今天吃個半飽,明天又要勒緊腰帶餓肚子了!」
「那就再六十萬兩好了!」濛濛不假思索地再丟出六十萬兩,好像只是丟出六把花生米,發霉的。
「再六十萬兩?!」杜菁驚叫。「你想挖光你家的銀庫嗎?」
「無所謂,只要大哥能痊癒,我什麼都不在乎!」濛濛的口氣是不顧一切的。
「可是……」杜菁遲疑了一下。「施粥、施饅頭施了半個月,你大哥的病況可有好轉?」
這一問,濛濛沒聲音了,好半晌後,她才不情不願地在嘴裡說了兩個字。
「沒有。」
「那你還相信賑災佈施就能夠救你大哥的命?」
「……」
「濛濛?」
「不然怎麼辦嘛?」濛濛突然生起氣來了,為了自己的無能為力,也為老天的不開眼。「我已經沒有其他法子了嘛!」說著,她眼眶又紅了。「所有大夫都說無能為力,還叫大哥交代後事,都到這種地步了,不靠老天,你說我還能靠誰嘛?」
杜菁咬住下唇凝視她片晌。
「濛濛,你還記得吧,我提過的那位大夫,我大哥查到一點消息了。」
「咦,杜大哥查到他在哪裡了嗎?」濛濛驚呼,喜色狂湧。
「不是、不是,向來都是他主動找上患者家裡去的,患者家屬也被警告不可透露有關於他的一切,因此要追查到他的行蹤幾乎是不可能的事,不過……」杜菁忙道。「大哥查到曾被那位大夫治癒的都是豪富之家的患者,所以……」
不待她說完,濛濛便恍然大悟地揮了一下杓子,杜菁連忙矮身躲過她的飛杓攻擊。
「我懂了,他要的是財富,這沒問題,菁姊,麻煩你轉告杜大哥,請他放話出去,誰能治癒我大哥,諸葛家任由他開口,就算要諸葛家全部財產,包括所有鋪子在內,諸葛家也不會猶豫!」
就知道她會這麼說。
杜菁暗歎。「好,我會告訴大哥。」人命究竟比財富重要啊!
不過,真是這麼「簡單」,那位大夫就肯出手救人了嗎?
*** *** ***
兩日後——
深夜,諸葛文毅房裡,燭火將盡,暈暈的蒼黃襯映得室內愈加幽寂,病榻旁,銀花一下又一下點著腦袋打盹,打從未婚夫病倒第一天起,她就不曾離開過他床邊半步了。
霍地,微風輕晃,人影倏閃,室內突然多出第三人。
瘦長身軀挺立於床傍,深沉的目光先駐留在銀花身上好一會兒,再轉注床上的人,手指搭上病患的腕脈片刻,又扯開他的衣襟自左而右徐徐掃過去,隨即拉回衣襟,退後一步,再看看銀花,也不見他動,匆又不見他的身影了。
銀花驀然驚醒,飛快地環顧四週一圈,然後困惑地皺了一下眉,隨即聳聳肩,換個姿勢,繼續打瞌睡。
夜,更深了,蕭瑟的風透著秋的落索,幽然捲起一地孤寂……
*** *** ***
匆匆又是十多天過去,榮澤、鄭州等州縣的洪水才剛開始退,難民們還回不了家,濛濛繼續施粥捨飯,白花花的銀兩宛如破鍋子漏水一樣流失,一去不回頭,但濛濛毫不在乎,只在乎老天爺有沒有瞧見她的努力,會不會施捨一點憐憫給她?
所有大夫都沒轍,除了指望老天之外,還能指望誰?
「好奇怪喔,每天都比前一日多熬兩桶粥過來了說,為什麼總是不夠呢?」濛濛困惑地喃喃道。
近黃昏時,這天的施粥又提早結束了,不是時間到了,而是沒粥、沒饅頭了。
「也許是聽說咱們這兒在施粥,所以難民們全跑到這裡來了。」看那烏壓壓一整片人頭就猜想得到了。
「原來如此,那我明天最好再多熬幾桶粥過來。」不然一定會有人分不到。
「還有饅頭。」雪雪趕緊追加。
「對,對,饅頭比粥更早沒呢!」燦燦連聲附和。
「我看我們又會忙上一整天,連歇口氣的時間都沒有了!」杜菁無奈地咕噥,匆見濛濛拿出兩顆先前收起來的饅頭。「你幹嘛?餓了回家不就有得吃了。」
「不是我要吃的啦!」濛濛嬌嗔道,「是給那個人留的啦!」她伸出下巴往道觀那邊努過去。「今兒一早來我就注意到他了,但他一直沒過來分粥、分饅頭,我想是他擠不過來吧,看他瘦成那樣,一定很餓,我才想說留兩個饅頭給他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