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教妳讀書識字算帳的?」
他今日怎麼著了?問題那麼多。應如意隨口扯道:
「那個……我們村裡有名落魄書生,是他教我的。」
鄉下莊稼女,運氣好遇著免費夫子,懂點文墨,可教養欠修,難怪她不懂嚴守男女之防,毫不知避諱。
「我想妳大概沒讀過『女誡』吧?哼,隨便便與陌生漢子交談,甚至肌膚相觸!」那聲哼,竟帶有一絲不是滋味。
「這並沒什麼大不了,在我們那兒——」驀然止住。
「你們那兒怎麼了?」
「沒什麼。」
「說!」
不說的話,他不會罷休。應如意沒好氣,道:「是是,奴婢遵命。在我們那兒,男女老少之間來往平常,不過分講求禮數,像那種『男女不可同席』的規矩是沒的。若因故不當心碰觸到陌生漢子也沒什麼,死不了人的。」
「那麼,是人人可隨意相觸?」黑暗中瞧不清他表情,但應如意可想趙子昂皺眉的模樣。
「也不是。你總不會去碰你討厭不喜的人是吧?二爺。」
若是如此……那冷繃的聲音略柔起來。「妳給我聽好,我不管妳那窮鄉僻壤的習俗為何,在趙府裡,妳就得給我規矩一點,不許妳隨便碰觸那些家丁、奴僕或陌生漢子,聽懂沒有?」
「是是,奴婢遵命。」
又來了。那聲「奴婢」又讓他份外覺得刺耳。趙子昂又命令道:「以後不許妳開口閉口便稱『奴婢』。妳以為我不曉得妳心裡在想什麼?」
是是,他什麼都知道。
「是是,奴——欸,我是說小的明白了。二爺天縱英明,自然明察秋毫。」
「少油嘴滑舌,也少給我裝得一副恭順的模樣,妳心裡在想什麼,我一清二楚。」
「我哪裡油嘴滑舌了。」應如意叫屈。「我這不過是『識時務為俊傑』,『好漢不吃眼前虧』。」
這傢伙!趙子昂哼一聲道:「總之,妳給我好好守規矩,不許隨便亂碰觸他人。」
「是是。不過,呃……連二爺也不許碰嗎?」
問得趙子昂忽地一怔,沉下臉道:「好了,夜深了,快睡吧,別一直說個不停。」
明明兩個人在說話,又變成她「說個不停」。他是爺,她是下人,千錯萬錯皆是她這個不知好歹的下人的錯!
應如意氣呼呼倒頭便睡,果然閉緊嘴巴不肯再開口,一夜無語。
*** *** ***
熱。熱。
沒冷氣且沒電風扇,加上一身束縛,肩臂不能見天、腿不能見光,熱得應如意簡直頭昏眼花、渾身無力,病佩佩的。她躲在房內陰涼處,窗子全打開,身上的衣服全脫掉,只剩下單衣,褲子撩得高高的,露出兩大截白腿肚。
午氣逼人,渾身覺得倦怠,可怎麼也睡不了,只覺熱,身子沉沉的,懶而無勁。
「妳——」那一副衣衫不整的模樣,趙子昂進房撞見,不由得怔愕住。沉聲喝道:「妳這模樣,成何體統!」
應如意坐起來,懶聲道:「我又不是沒穿衣服,你別這麼大驚小怪。」
姑娘家衣衫不整,歪躺斜倚在床——竟還說他大驚小怪。他不懂她心思在轉些什麼,看似隨便,可總有她的道理——應該說是歪理。
「少廢話,快點起來。」
「是是。」可行動遲緩,無精打采。
趙子昂不禁蹙眉,走近身,這才發現她一臉無神、目光無采,神態懨懨的,站都站不穩,搖搖晃晃的。
「妳怎麼了?病了嗎?」問聲稍急了一下。
「我也不曉得,就覺得好熱,渾身無力,提不起勁。」
「過來。」瞧她這模樣,趙子昂猜想約莫是熱邪,中暑了,熱氣積在體內,無法抒解。
他讓她盤腿坐著,稍稍使力,在她肩頸背各處揉按一陣。應如意迭聲叫痛,趙子昂不理她,手勁不減,片刻,她覺得舒適不已,無力倦怠感減輕許多,身子一下子輕起來。
「啊,好舒服……」應如意不禁喃喃出口。
趙子昂又揉按了一陣才住手,盤腿在床,閉目調整呼息。片刻後睜開眼,卻見應如意橫躺在他身前,已沉沉睡去。
他注視她睡容一會,靜靜不出聲。她仍只著單衣,凌亂不整,褲腳仍撩得高高,赤著腳。
「這傢伙……」令他不由得又蹙眉,同時,不禁疑惑,她如此,雙足不覺得涼嗎?
這麼想,自然便伸手握住她的足踝。她是他的侍婢,他對她如此做,原也沒什麼。聽著她平穩的呼息聲,他覺得躁動的心神慢慢安定下來,和衣躺在應如意身旁,合上眼,漸漸感到睡意侵襲。
軒外一陣吵嚷,有家丁欲見二爺,正說道:「我有要事稟告二爺。」
看守的家丁不讓進,回道:「二爺有交代,不何人打擾,你有什麼事,晚點再說。」
「可是……」
「別可是了,二爺都那麼交代了,誰有那好膽子不聽。我看這麼著吧,你若真有什麼急事,不如先去找大爺。」
「可就是大爺讓我過來稟告二爺的。」
這可麻煩了,家丁搔搔腦袋,出主意道:「要不,你就照實稟告大爺,看大爺怎麼說吧。二爺這裡,我真是沒法作主的,要惹二爺生氣,誰都擔不起。」
那家丁只得去了,偏不巧大爺出府去,便不了了之。
趙子昂在軒內隱隱聽到吵嚷聲,但他沒動,仍然合著眼,貪著此刻房內那種安定的寧靜祥和。
再次睜眼,已是掌燈時分。應如意也醒來,滿身是汗,抱怨道:「二爺,你的床又大又軟又舒適,偏偏不睡,跟我擠這個小床,害我腰酸背疼。」精神有勁,活力十足。
「既然會抱怨,我看是沒事了。」趙子昂起身。也是一身汗。「快收拾收拾,隨我到『清池』。」他需要淨身。
「做什麼?」
「當然是伺候我淋浴淨身。」這還用問。可他竟耐著性子回道。
「可是,二爺……」伺候他沐浴?那不是……豈不是……臉兒竟一臊。「二爺你不是說『男女授受不親』嗎?伺候二爺沭浴,那我還嫁得出去嗎?」她不過穿個單衣、露出腳丫,他就大驚小怪,現在竟要她伺候他沐浴,真不知是保守抑或大膽。這「石器時代」便是這樣,處處自相矛盾,禮多成虛偽。可她若多嘴,一定又惹惱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