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福氣女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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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0 頁

 

  福氣推開冬被走下床。「等一下再考慮。今天還是得去昭陽殿。」好像沒人想到,一個正四品的女宮也會有想休假的需要。

  *** *** ***

  隱秀一夜無眠。自九月回宮以後,他就經常睡不著,總覺得這宮廷當中,到處鬼影幢幢。生生死死的事情見得太多,有時候連他自己也像個幽魂。

  天未亮,他已在後宮裡四處走動。曾經,他天真地妄想,也許會因此在宮裡某個角落找到福氣。那當然只是妄想。

  他下意識地定向了雲蘆宮。六年前,福氣在這裡與他立下約定。六年後,沒了主子的雲蘆宮並未挪作它用,如今竟已被叢生的雜草淹沒,成了座廢棄宮殿了。

  他走向亭子裡,在石椅上坐下,思索著要如何才能實現他給穆倫的承諾。

  他不能發狂,還不能。

  他還有四年的時間,這四年當中,他一定得找回福氣。如果他現在就發了狂,那個約定也就失去了意義。

  可是他找了那麼多年、那麼久,後宮再大,也仍有宮牆為界。在這小小的四面牆中,如果福氣真的身在其中,他怎會找不到她?

  *** *** ***

  「……所以女子宜主德,並非才貌不重,而乃因后妃有德,則帝王家寧,家寧則邦興,才與貌,配德而後能不衰,此安邦定國之道也……」

  精緻的屏風後,覆著面紗的女史專心地宣講這自古以來即流傳不朽的女箴。當今世道,已有不少女子認為「女子無才便是德」大大限制了女子的可能性,然而那只是純粹扭曲了「德」與「才貌」之間的關連而已。

  試想一個有才貌而無內德的女子,必定恃才而驕,恃貌而寵,處處計較,費盡心機達成目的,無視於自己對其他人造成的傷害。那麼這樣的才,只是陋才,那樣的貌,也是醜陋無比。

  福氣儘管不算認同天朝重男抑女的傳統,但是女箴並非天朝君主制訂,而是世世代代流傳下來的女書文字。後世人曲解女箴,大多背離了原始的詮解。

  雖然她不知道自己對女箴的解釋是否符合原義,但起碼是她能夠認可、也能接受的詮釋。

  儘管隔著一面屏風宣講,但她仍然能夠感受到后妃之間隱隱的暗潮。如今東宮虛懸,皇后的地位不如以往,群妃之間想必正算計著如何將自己的皇子送入東宮吧。

  結束了這一天的宣講,她端跪在地,向后妃們行禮如儀。等候所有妃子們答禮後,她端坐席上,並沒有馬上離開。

  許久許久,連隨行的宮女們都魚貫走出昭陽殿了,福氣還是維持相同的動作,等樓然來攙扶她,因為,她的腳又麻掉了。

  真是!這毛病大概是改不過來了吧。可不能讓那些奉她為女師的后妃們發現她其實一點兒都不喜歡端端正正地坐在蓆子上。

  待經血重新活絡之後,福氣才讓樓然伴著走出殿外。

  雖是冬雪日子,但昨夜雪止後,卻天晴了。她的披肩忘在了殿裡,樓然又回頭去拿。

  冬陽和煦,她站在昭陽殿外頭,忍不住仰起臉,享受那難得的溫暖。

  幾個年幼的皇子從另一個宮院邊玩耍邊朝這頭跑了過來,其中一個有著黑髮黑眼,容貌俊秀,年約七歲的男孩,她認出他是蘭貴妃所出的十九皇子。

  同樣是七歲的年紀,福氣忍不住拿十九皇子和當年七歲賦詩的隱秀來相比。

  眼前這名小皇子,恐怕比隱秀幸運太多了。

  以往在宮裡遇見這些男性的主子們時,她通常會盡量迴避他們。

  原因無它,她知道自己覆面示人,使得不少人想爭睹她「無雙」或「無鹽」的容貌。她可不想讓這些人失望,因為她談不上「無鹽」,更稱不上「無雙」。再者,她也不能讓人認出她曾經是個小宮女。

  在皇子們追逐玩耍著來到她面前時,她稍稍往迴廊退去,不料廊上早有個人站在那裡,視線相對的那一瞬間,福氣無法呼吸。

  是隱秀。

  他一身白衣似雪,腳步輕緩如一抹魂魄。他在那裡站了多久?

  福氣整個人僵立雪地上,慌得不知道如何是好。

  過去,他們也有幾次這樣不期而遇的機會,但都因為距離遙遠,她還可以藏住自己顫抖的雙腿。

  可現在……他就近在咫尺。儘管容態憔悴,那雙深邃如星的眸子仍彷彿能看穿一切世相的醜惡。他向來如此。

  儘管他看起來……滄桑了點,卻也成熟了些;倘若過去他還有一點點年少的稚氣未脫,現在站在她面前這個男人,也已是個十足十的男人。

  有一瞬間,福氣覺得他的視線穿透了她的面紗。她不敢出聲,怕他認出。她也不敢轉身走開,生怕一動,虛軟顫抖的雙腿就會出賣她。

  因此她留在原地,不開口說話,不移動身形,彷彿一株梅花端立在皚皚白雪中,堅忍不屈。直到他率先開口。

  「妳……」隱秀蹙著眉,心中有一份無法抹除的熟悉感。「我見過妳。」他肯定地道。

  福氣倏然一驚,正要否認時,又聽見他說:「是了,我的確見過,妳是女史。」

  光憑她以覆面示人,他就該想到才是。普天之下,能在宮中覆面的,也只有這個身份了。

  福氣一顆心差點沒跳出來。她強自鎮定地站在原地,也不回應他的話。乍看之下很有孤傲的氣度,實際上她已搖搖欲墜,偏偏又捨不得轉開視線。

  她已經很久很久沒有這麼接近地看過他了。

  面紗下,她渾然不覺自己的目光正貪婪地收盡他的身影。

  他隨意披散的發、寬鬆白袍下勁瘦的腰,挺拔身形,以及春月楊柳般的丰采。

  這是隱秀。

  不會再是其他人了。

  福氣突然悲傷地瞭解,她這輩子都不可能再愛上其他丰姿絕代的男子。她閉眼睜眼,都只看見一個隱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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