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碎裂的聲音,重擊他心房,他突然不敢去看地面上的狼藉,不願看玻璃的裂痕在「她」臉上漾開。
「我趕時間,麻煩你收拾。」他腳步未曾停留,急忙欲走出令他感到窒息的氛圍。
「Vince。」可欣喊住他,語帶哭腔地道:「幫我跟品潔說一聲,抱歉……」抱歉她不能親自到靈前為她點炷清香,不能送她最後一程。
姜聖偉僵硬的點了點頭,頭也不回的離去。
但他知道,他那得力助手正難過的跪在地上流淚,撿拾破碎相框。可欣泛白的手指握著前妻為她做的馬克杯,是他離開辦公室時,腦中不停迴繞的畫面。
驅車趕赴她的告別式,靈堂裝飾著她生前最愛的香檳玫瑰,那禎掛在靈位前的,她的遺照──燦笑如花的杜品潔……
「你怎麼現在才來?」語帶責備口吻的,是姜聖偉的父親姜城白。
「爸。」他輕輕喚了一聲。在這種場合跟旅居世界各地的父親碰面,他開心不起來。
姜城白早婚,只虛長了兒子二十歲,五十多歲的他不顯老態,保養得宜而且懂得生活樂趣,讓他散發出一股熟男氣質,臉上的皺紋不過是歲月的痕跡,憑添他的出色,穿著暗色西裝的他與姜聖偉站在一起,不像父子反而像兄弟。
「聖偉哥。」杜品翔,小杜品潔兩歲的弟弟,故作堅強的來迎接前姊夫,到靈前為姊姊上香。「姊姊在這裡。」
杜品潔的雙親早在後頭哭得柔腸寸斷,白髮人送黑髮人的悲傷,使他們無法親至靈前,僅站在女兒棺木旁不停的哭泣。
旁人的耳語,不斷飄進姜聖偉耳中。
「聽說離婚沒多久,杜品潔就車禍死了。」
「不對,是剛從律師事務所出來,就在十字路口被闖紅燈的轎車撞死!」
「而且姜聖偉也在場,親眼看著杜品潔嚥氣。」
「嗄──怎麼這樣啊?那不就好險他們離婚了?
「唉,真可惜,杜品潔這麼年輕,又這麼漂亮……」
「噓、噓,別說了,死者為大!」
閒言閒語、冷嘲熱諷如潮水般向他湧來,他不想聽,但聲音卻不斷的湧進他耳中,字字敲在他心上。
不禁想,若他沒答應她離婚,不是在那一天到律師事務所簽離婚協議書,她就不會死了……
站在人群最後,眼神複雜的看著告別式的進行,他婉拒品翔,不去瞻仰她的遺容,明知道這是見她最後一面的機會,他卻……他知道旁人說什麼,說他差勁無情,不顧夫妻情份,連最後一面也不願見。
「聖偉。」姜城白與兒子並肩,看著進行中的告別式,眼眶泛紅,心疼這對情人的天人永隔,他們仍是相愛的,卻再也無法挽回了。
「別說了,爸。」姜聖偉語氣平穩,情緒並未失控,表情嚴肅無波,在外人看來,他是沒血沒淚。
但姜城白卻瞭解自己的兒子,從小就心高氣傲不認輸,任何事情都要做到最好,好強也是他最大的弱點,可此刻的他,心裡比任何人都不好受。
「人啊,或多或多少會犯錯,總是到了事情發生後才會想,如果回到過去的當時,自己一定不會說錯話、再犯同樣的錯……」姜城白突然說起這段語帶玄機的話。
「爸。」姜聖偉閉上眼睛,壓抑地道:「不可能回到過去的。」已經無法挽回了。
姜城白嘴角輕揚,拍拍兒子肩膀,神秘地說:「也許你真心祈求,時間就能夠倒轉,回到最初……」
「聖偉、姜伯伯。」話說到一半即被打斷。
一個年紀與杜品潔相彷,一身黑色洋裝,戴著墨鏡的女人,就站在父子倆面前。
姜聖偉一見這女人,眼神立即有了變化。
「品潔她……我真的沒有想到,品潔會這樣離開我們……」朱又珊捏著手帕,鼻尖通紅,纖弱的身子微顫。「我真的好難過……她是我最好的朋友……」她壓抑不住的嗚咽出聲,無法承受痛苦似的,順勢倒進姜城白的懷中。
她如小女人般啜泣,依偎在他父親懷裡。
姜聖偉的眼神變得有溫度,有「生氣」。
朱又珊,品潔的大學同學,一個能左右品潔想法的人,也是他的眼中釘、肉中刺。
身為品潔最好的朋友,在她告別式的今天,朱又珊臉上的妝卻一點也不含糊,他還能聞到她身上濃厚的香水味。
如果,他婚姻裡沒有這個女人趁虛而入的空間,也許,品潔不會向他提離婚,而她也就不會死了。
如果時間能夠重來,回到從前,他絕對不會讓這個女人有機會破壞他的婚姻。
如果能夠重來……
*** *** ***
姜聖偉待到告別式結束,大體火化,親眼看著杜品翔捧著她的骨灰罈離開,他這才離開。
從頭到尾,他沒掉一滴淚。
獨自一人驅車回住所,掏出鑰匙後,他突然怔楞的看著掌心那半顆心的鑰匙圈,腦中浮現新婚不久,他甫自公司回兩人愛的小窩,她便快樂的捧著這個鑰匙圈到他面前──
聖偉你回來了,你看,這是我做的,我們一人一個!
這麼幼稚的東西──他嫌惡的皺眉撇嘴。
不管,把鑰匙交出來!
她噘唇朝他伸手討,拿她沒轍的他,沒好氣的交出家門鑰匙。
那個鑰匙圈是粉紅色的半顆心,材質特別,聽品潔說過,是什麼……馬賽克?
當時他沒仔細聽,因為不把她這小小心意當一回事,直到她走了,才覺得後悔。
你為什麼不好好聽我說?
婚姻出現裂痕時,她面容哀戚痛苦,淚流不止。我不想一輩子依附別人生存,我找不到……人生的方向。」
你的愛讓我好空虛……窒息……
閉上眼,甩去佔據腦海的她,他深吸口氣,握著鑰匙打開家門。
空蕩蕩,再也沒有人為他點亮家裡的燈。
伸手打開電源,房子頓時亮了起來,映入眼簾的是他和品潔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