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撫過她的髮絲,有禮的跟她道過晚安,他腳步輕巧地回到樓下自己房間。
屋裡有人。
張瑋慈非常確定這個窸窸窣窣的聲音是腳步聲。
她張大眼睛,看看腕上的表,上面定定指著凌晨兩點。
原本睡夢中的她,隱約聽到外面傳來一陣若有若無的聲響,將她擾醒,現在轉成一陣淺淺而短促的腳步聲。
她連忙起身,七手八腳穿好衣服,突然,她意識到腳步聲靜止於自己身後。
邊轉過身,邊聽見對方說──
「你就是我的新室友嗎?」
一個身穿十九世紀初期法國上流社會風行的希臘長袍、黑髮白膚的美麗女子對她微微一笑,笑容燦爛,但是──
她居然渾身散發銀白色光芒……而且還是──
半透明的!
「媽啊!有鬼──鬼啊!」
難怪這麼漂亮的地方,房租便宜成這樣!是鬼屋啊!
張瑋慈嚇得頭髮全豎了起來,綠著臉,飛快地大跨步穿過那半透明的靈體,迅速打開門衝了出去。
一打開五樓大門,迎面飛來一隻蝙蝠,她想也不想,「B」地一聲,一拳揮開那只倒楣的小動物,三步並做兩步的飛奔下樓,不意竟見樓梯間站著熟悉的高大身影──
「諾因!」
諾因轉過身來,雙臂一張,恰巧把絆到腳、從樓梯上摔下的嬌小東方女孩抱個滿懷。低頭檢視,只見她嚇得臉色蒼白,昏了過去。
「怎麼了?」
三樓的法蘭與二樓的伊曼聞聲跑上樓,也怔住了,「怎麼搞的?」
「她揍我!」佈雷克大步從樓上走下,捂著鼻子仰著頭,怪聲怪氣的大叫,「她居然揍我耶!喔!痛痛痛!我只是想上去看看在吵啥……」
眾人抬頭一看,就見佈雷克鼻間流下絲絲腥紅血絲,看樣子被打得不輕。
「她怎麼突然……」諾因看看懷中女子,臉色發白不說,還不斷發抖。
「她看到我,」通體銀白的靈體女子從樓上緩緩走──飄下,細聲細氣的埋怨,「接著二話不說便跑出去……真沒禮貌,她居然說我是鬼!」
說到最後,埋怨變成了指控。
「佩卓,你的確是鬼。」諾因歎了口氣,好吧,他們都太習慣佩卓的存在,導致於他一時之間沒考慮到正常人對於異世界人物事的觀感。
佩卓攏攏裙擺,嘟起嘴,搖著手中的羽毛扇,「諾因,親愛的狼人先生!我才不是鬼呢,是靈魂。」
看看一臉不以為然的女鬼,再看看懷中女孩,顯然,東方女孩是受了驚嚇。
諾因深深歎口氣,把那小小身軀橫抱起來。
「全部到我房裡來說吧。」
當其他四人都離開後,房裡人整晚未闔眼。
桌上的煙灰缸滿滿是煙屁股,一包空煙盒棄置在桌子一角,兩、三瓶空啤酒罐也遭到同樣命運。
窗外灰黑天色漸漸變為淡淡紫紅,接著是宣告一日來臨的亮白,但是諾因完全沒有發覺這些變化,他的眼光直直地落在一幀照片上。
照片裡正是比現在年輕個幾歲的諾因,親暱的摟著一名金髮女子。
兩人笑得燦爛甜蜜,就連不認識他們的人看到這張照片,都能明白這對情人一定是在熱戀中。
曾幾何時,他已經忘記自己也可以笑得這麼開懷?
自從那件事發生之後,他早已忘卻真心喜悅的感受,就算微笑也是淡淡的,態度雖不改向來的和氣,但是卻少了些什麼──或許是名為「快樂」的感覺。
心被剜去一角,記憶缺失了一塊,從悲哀的邊關走一遭的人,是會像他這般失落了些什麼,卻又難以控制的吧?!
他輕輕把手中的相框反過來蓋住,若有所思的灰色眼眸飄向床上的小人兒。
這個女孩……為什麼他會這麼關心她?
思索了一整個漫漫長夜,他仍找不到答案。
或許是因為她的笑容,讓他看到以前青澀時光的自己;或許是她嬌弱的身形,使他有種想保護她的感覺。
或者,是在她幫自己買元宵的時候?那時他就注意到,她保護自己的方式,是用大大的聲音,支撐那小小的身子。
無論她是如何吸引了自己的注意,他很明白的知道,她的靈魂裡有著自己最欠缺的那一塊完滿。
那是每個人與生俱來的本能,滿足、溫暖、信任而快樂的能力。但現在的他因為那件事的影響,這一部分被硬生生剝離、撕裂、毀壞。
而他在那個像蜂蜜一樣的女孩身上,看到這一部分。
有她在身邊,他覺得快樂並不是一件困難的事。
他深深吸了一口煙,銀灰眼眸微微流露出笑意。
張瑋慈是被落地窗外灑進房間的陽光喚醒的,當她睜開雙眼,一下子還真不能適應。
才一天的時間,她就戲劇性的從那又破又暗又狹窄的地下室,被帶到這間有著柔軟床褥、長毛地毯跟落地大窗的舒適房間。
這也是她來到紐約之後睡得最舒服的一夜。
她伸伸懶腰,打了個大哈欠,坐起身子──
「嚇!」
坐在前方的男人,不就是大鬍子嗎?
「起來啦?」諾因對她露齒一笑,「昨天你嚇壞了。」
她茫然的環顧四周,只見一片混亂,到處充塞垃圾煙蒂、過期報紙雜誌、以及質感舒服的衣服堆──顯而易見的,這是間單身漢的房間。
她怎麼會在這裡?
努力回想,昨夜的記憶一點一滴回復──對了,她看到那個遍體閃爍著銀白光芒的透明鬼魂,對她咧嘴微笑,還有一隻撲撲振翅的蝙蝠……
這裡根本是鬼屋!
「諾、諾因,我、我覺得……」光回想都叫她頭皮發麻。嚥下口唾沫,她勉強開口,「對不起,我知道我很失禮,但、但是我覺得這裡是鬼屋……」
按照正常人的思考模式,嗯,是的。諾因點點頭。
不過,若照他們幾人的說法,這裡是同類聚集的好場所。
「可是這裡租金便宜,而且,」他抱歉的對她笑了一下,「我忘了佩卓跟你們的認知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