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薄的汗水滑過她的面頰,滲進景華的眼裡,她感到微微的刺疼,停下腳步。
「怎了?」邦焰蹙眉,不願她有半點閃失。「風沙吹進眼裡了?」
景華搖搖頭,抹去眼角的刺痛,再度睜眼,卻見到一旁有個孩子可憐無依的跪在街角,渾身髒惡模樣狼狽,手腳上皆佈滿傷口,甚至有的還發膿成瘡。
賣、身、葬、父!
這四個字印入景華的眼簾,心坎似無聲地被砍一刀,深深地,讓她幾乎要喘不過氣。
再抬頭,一批脖上困著粗繩,腕上箍著手銬的罪犯魚貫經過,擦身之前,還冷冷地瞧了景華一眼。
那眼神,透露著對命運無奈的屈服。縱然是千言萬語,也道不盡身受其害,說不完身受其苦。滿腹仇恨終化作在上者一手操弄的干戈之下,將那不願不服的怨氣,轉換成手持的兵刃上,狠狠地砍向同為人身的敵方。
她眼睜睜見人間成煉獄,卻想想獨善其身?景華退了一步,心窩被突地迎來的無辜眼神,給撞得四分五裂。
若她一走,會毀了多少安康富足的家園?任中山國被鐵騎踏成平地、血流成河,終消失在史冊上,成為史官筆下害中山走向滅絕的災星。
「景華?」她發怔著,癡傻地望著那群經過的罪俘。
她沒有說話,僅是望著、心底痛著,那種消蝕的痛感,滲入五腑六髒,而後隱隱地沁出她的肌膚,令人撼動不已。
「不要再看了、不要再看了!」邦焰一把將她的兩眼蒙起,不准再有外力去動搖她不甚堅定的決心。
景華仍舊沒有說話,像座木雕的娃娃那般死寂……而淚水,卻悄悄地滑落在邦焰的掌心。
那是,她說不出來的話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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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裡,靜得宛若死地裡的沉寂;隱隱地,風吹樹搖。
一抹素白的身影,被夾雜在這一夜沉默的大地。
「妳要去哪裡?」極為隱忍情緒的嗓音低低問起,遭夜風吹散至無人的境地。而那裡,專司收容哀愁人心底,最難掩悲慟的傷。
他的無奈,被收藏在所有人都看不到的寂寞邊境中,永不見天日。
「我當真……留不下妳嗎?」邦焰哽咽,問得又輕又柔,卻是最沉重的心聲。
景華緩緩的轉過身,清淚佈滿秀麗的面容,在夜裡螢火的照耀下,如同天邊的星光,那樣美得耀眼,卻也美得讓人心痛。
「妳的終點,不是我的身邊嗎?」邦焰大步大步向前,她差點就要不告而別,捨他而走了。
她一徑淚流,欲語不得說。說了,怕千愁萬緒一吐無法收拾;說了,怕累積的勇氣不夠讓她決定。
他早該知道,今日的遭遇已摧毀他先前說服她的心,她眼裡那樣的震驚,那樣的懊悔,以及那樣的罪惡,全都湮滅掉邦焰的安心。
她將不再屬於他……又甚至是,一開始便不屬於他能夠擁有的。
「妳一走,我們今生將無法相守。」他哀痛地望著她。「這樣,妳仍執意要走?」
景華掩唇,淚水奔流,她哭得無法克制,承受不住哀傷,以致於雙膝跪地。
邦焰將她擁進懷裡,任她淚水浸濕他的衣襟。「我早該知道,妳會離去。」當時她的眼神,已對他說明了一切。
她的一生一世,留不住在他的手裡。邦焰埋進她的肩窩中,眼角沁出淚光,他很不甘心,卻也無可奈何。
「縱然我將妳綁在身邊,妳逃也會選擇逃開這裡。」就是知道她的性子,邦焰才進退不得。
景華推開他,抹去淚水定定的望著他。「你,這輩子會惦記住我嗎?」
「即便妳負我,定當不忘懷。」他如此說道,堅定得像是這輩子,唯一執著的信念。
拿下發上的簪子,景華用力在掌心劃下割口子,漫出的血珠像是艷紅的花朵,冶艷得讓人無法移開目光。
「若有來世……若還有來世……」她淚水打轉,在掌心中劃下三道如火焰般的傷痕。「以此為記,天地為證,你要來尋我。」
她顫抖抖地說,心碎成片,她不願負他,可不得不棄!這一生,算她欠下他情債,來世定當報答,生死不負!
「今生若要欠我,來世我要妳加倍奉還。」他奪下她的簪子,也在掌心同樣的位置,和她一樣狠狠劃下三刀。「以此為誓,天地為證,妳要償我!」
他伸手將血痕印在她的掌心中,盼望心願上達天聽,下至冥地,無論下次輪迴幾經千年萬年,他們都要相知相守,硅步不離,生死相隨。
奈何橋前,一敘情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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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殿門前,艷紅的身影之後,一道墨黑蹤影跟得緊牢,始終保持一步之遙。
他僅能望著她即將踏入的殿門,賦予她另一個如惡夢般的身份。她將成為趙國的太子妃,背負華麗的枷鎖痛苦的渡過餘生。
一身華服底下,她的神魂受盡苦痛。艷紅的喜衣和她掌心的傷痕相互輝映,當作是今生唯一能為他留下的印記。
她生,是為他的出現而誕生;她死,是因為失去他心痛而亡。
景華木然地透過紅紗巾望向前方金碧輝煌的宮殿,裡頭文武百官冷冷地迎著她這險些慘遭流亡的公主,眼裡透露出的嘲諷,是施捨給中山國的憐憫之心。
她的身後,只有他能依靠了……
「邦焰,你知道嗎,我不後悔遇見你,卻後悔自己身在中山。」她開口,話聲是冷靜過了頭的平穩。
因護主有功,他一路將她平安送至趙國,進而封爵受祿,成了趙王重用的武將。
她曾說過,希望他做大事,而他這輩子鼓起的勇敢,卻將心愛的她永遠推離自己,換取今日地位。
「我想救中山百姓,卻獨獨捨你而走。」景華哽咽,有些話現在不說,往後都沒有機會了。她只有在這一刻,還是屬於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