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嘔了一氣,腥膩的氣味竄至鼻端,她的眼角也在同時滑出淚水來。
攤手一看,自體內嘔出的熱血,染滿她的掌心、腕子,甚至是淺色的衣飾。
一氣哽咽住,柳君今又吐了一口血,好似欲把體內的新血,通通嘔出腹腔。
她的淚水之中,夾雜著因毒性發作而滿溢出的血水,柳君今自知性命該絕。
趴在石板上,她的掌心能觸及那冷冽的溫度,好似又記起他方才對她失望與絕望的眼神,也是這般寒冷。
「邦彥……邦彥……」或許,在她躺入暗冷的棺木之時,他有一瞬是為她依依而不捨的。
那掙扎似的低聲呼喚,隨著夏末的暖風吹至邦彥耳邊,他一抬眼,卻見她倒在地上,滿手都血水。「柳君今!」
她朝他淺淺地笑,彷彿是花兒枯死之前最後的綻放,那樣耀眼瑰麗。
這一生,遇上他便足夠……她欲開口,劇痛卻揪住咽喉。
她喚不出他的名,就猶如他第一眼見到她,也同樣喊不出她的名,那樣的掙扎,那樣的不解。
邦彥奮不顧身的奔至她的身前,見她滿身都是嘔出的艷血,他不禁哽咽。「解藥!你的解藥呢!」
柳君今淺淺地笑,原來他的心裡,仍舊惦記著她。「邦彥……」喊著她的名,在這一生中,彼此的緣分依然如此短暫。
「解藥!快給我解藥。」他看著她的嘴角依然不斷滲出血水。「你為何要這樣對我!」
柳君今從懷中掏出一封信函,她知道這是如今她可以為他做的事。
「這是……我在太尉府時偷來的信函……」她當初就是怕趙勤趕盡殺絕,才為自己拿來的保命符。「只要有它,趙勤的心眼兒就會被揭露了……它可以讓你……再次成為英雄……」
「君今,不要再說話了,你解藥放哪裡?」邦彥眼裡有淚,見她浴血其中,怕得膽戰心驚。
「我好不了了……在一開始……趙勤便不願讓我活下……」柳君今說得斷續,氣力像被掏盡。「但無妨……只要遇見你,那就好……」
「我不要你說這種喪氣話!我要你平平安安的。」他喊著,像是在與死神搶著她最後一口微弱的氣息。「你要留下,為我留下!」
「進府以來……我最想要做的事……就是為你歌唱……」自小,大家都說她的歌聲,有穿透人心的力量,有撫平哀傷的奇效,許多人總愛聽著她唱歌。
直到後來,她也只剩這副歌喉,換取生存的能力。
「君今……」邦彥手足無措的抱著她漸冷的身子,每當她說一句,那血就如同流水,不斷的自她嘴裡滲出。「不要這樣對我……」
「葛生蒙楚,蘞蔓於野……予美亡此……誰與獨處……」
在月色裡,那幽幽的聲調被夜風伴隨著女人的悵然,被吹散在夜幕之中。她曾經,耳聞這樣的歌聲,因為那哀愁的聲音,迴繞在她的身側。
「葛生蒙棘,蘞蔓於域………予美亡此……誰與獨息……」
直到後來,她學會這首歌,教她歌唱的女人,卻難耐相思之苦,結束短暫又璀璨的生命。
柳君今盡力的唱著,宛若杜鵑鳥兒的哀鳴,用盡最美麗的生命,日夜悲啼,淚盡繼以血,終究魂斷在哀傷裡。
「角枕粲兮,錦衾爛兮……予美亡此……誰與獨旦……」
她努力的唱著,盡力的為自己心愛的人,歌唱著最動人的情歌。手握著始終不離身的鳳鳥谷紋玉珮,曾經是她一心期待兩顆心成為玉上的鳳鳥,成雙成對的翱翔在天際,快活地過著想要的生活。
「夏之日,冬之夜,百歲之後,歸於其居。冬之夜,夏之日,百歲之後,歸於其室……」
她的歌聲,幽幽地迴盪在這座綠意盎然的庭園中,隨著風兒的遠行,送至天邊見不到邊際的境地。或許在那裡,是她最後棲息的所在……
當柳君今高舉著那塊染上熱血的玉珮,一心還惦念著,自己能夠成為他最後交頸鳳鳥時……
那歌聲,戛然而止——
第九章
天色灰暗得不見日輝,隱隱飄落幾許雨絲,那變幻萬千的雲彩被染上暗色的氣息,彷彿所有鬼神都在靜靜地窺探著,塵世間今日的紛紛擾擾。
灰白的冥紙撒向天際,一路上留下奉給天地鬼神的買路錢,冀望能在今日迴避此道,讓亡者最後一回在人間走的路,可以安妥妥地到達冥府。
明旌被烈風吹得獵獵作響,領著身穿喪服、抬著靈柩的人們。一身縞素的邦彥,木然地走至前頭引路。
她生,是獨自前來;她死,也同樣是一人而走……邦彥紅著眼眶,後頭領著一列送葬的隊伍。
雪柳飄搖,引著她一路好走,走到該棲息的葬地;引路幡上寫有她生前的姓名,敬告冥府前來指引的鬼神,切莫遺漏她的神魂,教她孤苦無依。
這條執紼之路,邦彥走得格外哀慟,宛若行屍走肉,更像是三魂七魄已經追隨她而逝去。
素白的喪衣,將他襯得更加神傷,然而引人側目的,是他一夜之間為失紅顏而悲至極點的白髮。
一夜三千煩惱絲,為卿褪盡成雪色。邦彥眼角懸著淚,陪她在人世間最後的一程,竟是送她的屍首至葬地!
「你好狠……真的好狠……」他失神低喃,失去往日神采飛揚的模樣。
現在的他,不過僅是個痛失摯愛的普通男子。
他為她在夜裡徹夜不眠,他為她在日裡滴水不進,他為她守靈七夜,以為可以見神跡降臨,起死回生,但不過也是獨自的癡心妄想。
他為她打點一切,身著壽衣、口中放入含玉,拭淨雙目,好讓她日後可以見到踏上冥府的歸路……
在她生前,他最後失盡所有;然而在她死後,他又得回所有。
柳君今交給他的信函,成了太尉貪贓枉法的證據,白紙黑字罪證確鑿,幾日的暗中調查,終讓趙勤無可辯駁,鋃鐺入獄。
邦彥非但官復其職,甚至還被封了大將軍……到頭來,他因她而失去一切,卻也因她而得到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