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成了英雄,可她卻怎樣也看不見了。
邦彥還記得那一日擁著她冰冷的屍首,哀慟地哭了一日一夜,那哭聲是驚天撼地,教人不忍聽見。
縱然他欲哭回她的神魂歸體,最後還是徒勞無功。
直到仵作親口證實,她早已死去回天乏術,在當時,邦彥好似能感受到從四面八方伸來無形的手,將他的心給撕裂得四分五裂。
她棄他!這一回是她棄他!
手裡握著她生前最愛的鳳鳥谷紋玉珮,上頭沁色如蒸栗的黃,染到她的熱血,成了妖異的赭紅色澤,美得讓人無法割捨,卻也是含淚的成色。
從今以後,他只能睹物思人,並且孤老終生。
邦彥還是回絕了杜家的姻緣,落得一身臭名。他失去了她,還能見到什麼未來?
此刻,天際傳來雷聲隆隆,如棉絮般的雨絲,轉成豆大的雨珠,絕情地打在邦彥的身上、臉上,甚至是留有她回憶的心版上。
風聲依舊,雷聲依舊……在邦彥的眼裡、耳裡,卻成了冥府接走她的徵兆。
他悲慟地送她至最後的葬地,見裝有她的棺槨被穩妥地擱在泥地裡,邦彥跪倒在地,任雨絲打在臉面上,他只能偷偷地藉著雨水的掩飾,縱情的為她淚流。
「君今,此後一別,永不再見。」邦彥哽咽地說道。
「今生無你,留我終老;來生再見,盼續情緣……」他已然分不清讓自己模糊視線的,是雨滴還是淚水?
已被封上的棺木,早見不到她絕麗的容顏。
「屆時,切莫再留我一人……」撒上第三把泥,邦彥正式與她道別,送她至冥府的路,在這裡已是盡頭。
福管事將邦彥拉離棺前,讓其他人將一旁的濕泥蓋至棺木上,讓她平靜地下葬。
邦彥靜靜地看著一切,就如同在前生,他也曾經看著她,最後成了別人的妻子。他不敢眨眼,也無法眨眼,盯的那樣專注,深怕錯過。
到底,他又走了一回前世的路子,只是在這一回,他已經無法成羅剎,將她討回身邊。
直到最後,他還是一無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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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年後
銀白色的髮絲飄揚在風中,邦彥身著戰服策馬,墨色的盔甲在日輝之下,隱隱發光,襯得他那頭白髮更加惹眼,卻也是英姿煥發。
兩旁迎著他自邊陲班師回朝的百姓,無不替他歡呼吶喊,將他當成社稷的支柱,也視為鎮國的英雄。
曾經,他跌至谷底失志一時;如今,他凱旋歸來榮耀一身……桃花依舊,人事全非,坐擁再多,心口仍有遺憾。
他多希望,眼下這一切的榮耀,全數歸至柳君今的身上,更希望有她與他一道分享。然而,這是癡人說夢,不過是妄想。
低首看著與她有誓為記的掌心,腰際繫著她從不離身的鳳鳥谷紋玉珮,邦彥有種黃粱一夢的感受。
他繞了一大圈,依舊逃不過命運的擺弄;直到他親眼見她再也爬不出那陰冷的棺槨,永遠地躺在漆黑的泥地時,邦彥才久夢初醒。
今生他要受的,是她前世為他而嘗的遺憾之情。終至於此,邦彥才了悟到她前世抱憾而亡的心念。
因此在今生,她才會失控的要作自己的主人,失控的得到所要的愛情……
只是,他在最後不夠勇敢,也不夠努力,才會眼睜睜見它寶貴的生命,自他指尖溜走,並且一去不回。
瞇著眼,邦彥伸手掩去刺眼的天光,暗想如果她見到此刻的自己,是否會綻著笑容,因他最後也做到她的盼望。
邦彥明白,他並不喜榮華富貴,更不願成為他人心中的支柱,可她希望他成為英雄,他便願做她的英雄。
低首,邦彥專心的策馬,在擁擠的人群中,留意著或許會衝出行列的小娃兒,卻在那瞬息間,他見到熟悉的背影,夾雜在紛擾的人潮中。
他瞠大眼,心口驀地像被人擂了一記,疼得說不出口,更喚不出她的名字。
「將軍,您還好吧?」一旁並肩的副將見邦彥神色有異,不禁問道。
「沒事。」邦彥還想要鎖牢那道余影,哪知在一不留神間,早失去所有蹤影。
他暗笑自己的傻,莫非這世間,有起死回生這奇事不成?
很快地,一行人回到尚書府,朱紅色的大門前,仍是福管事久候的身影。
「大人,恭喜您平安歸來。」福管事拱手作揖,年邁的臉上掛著和藹的笑容。
多年不見,他以為邦彥會如同當初離去前,鬱鬱寡歡、黯然神傷的哀戚模樣。而今,他一身勁裝、威風凜凜,或許已經淡忘先前的哀痛。
「福管事,府內一切可好?」邦彥笑著問,能見他老人家硬朗的身子,真好!
「除了大人離去之後,府內清冷之外,其他仍舊是老樣子。」
邦彥頷首,臉上的稚氣早是褪盡,取而代之的,是睿智沉穩的神態。「晚些,在府裡設宴款待歸回的將領,安頓他們暫時在府裡休息。」
「大人一路風塵僕僕,是該這樣做。」福管事領命,回頭便要走。
「那……」邦彥喊住福管事。「這些年……」
伺候主子多年,福管事明白邦彥所啟口的事,旋即遂道:「這些年,小的都有代替大人,去柳姑娘的墳前上香,請她保佑大人平安無恙。」
邦彥這才寬心。「謝謝。」終究,他也是擱不下她。
「大人,今年該換您親自走一遭了,我想柳姑娘知道,定會開心的。」
「我這就去告訴她,你就替我領著將領們入府。」
「是。」福管事沒攔住邦彥,也知道他惦記著她。
如果這天地真有鬼神,真有認認真真聽見他老人家的祈禱,就讓他家主子,再得一回心之歸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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邦彥佇足在人來人往的大街上,墨黑的瞳眼有著失掉魂魄的怔忡。他曾一度以為自己會患了失心瘋,在她走了以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