邦焰自腰帶裡抽出小簪,盤腿坐下,開始解掉手腕上的手銬。
「妳以為帶著腳鐐,還可以逃命?」終究也是千金之軀,邦焰真不知是否要對她期望高些,還是低點對自己比較能釋懷?
瞧他拿著那日和她索來的金步搖,努力解著鎖頭,景華終是恍然大悟。「誰教你的?」
「彫蟲小技,不足惦記在心。」他出身卑微,為了討生活,任何低下卑賤的雜事都做過,像這樣不入流的技能,學會也不是件難事。
很快地,邦焰三兩下就解開鎖,用力一擊便鎖頭便彈開,兩手終獲得自由。
他伸展著四肢,睽違已久的自在教人心裡暢快。他翻身而起,希望在天明之前,能離開中山國。
「你以後有什麼打算?」景華跟在他後頭,後面的獄卒已不再窮追猛打,只怕是心急如焚地找著眼前乘隙逃脫的邦焰去了。
「走一步算一步。」他向來沒有太多的想法,想得太多,做得太少,不是他的行事作風。「但唯今之計,要先離開中山國。」
「嫌中山不好?」
「在中山,我比平民還要不如。」除了賤民,也是奴人,能做怎樣的事?「被人差使我無妨,可真能一輩子都淪為奴嗎?」
「也是。」景華雙眼一黯,忘了和自己並肩的男人不過才剛僥倖逃出牢籠。
「晚了,我送妳回宮去。以後夜裡,別出來溜躂,會遇到怎樣的危險,不是妳能預料的。」
景華沒吭氣,不敢說是想要見他一面。
「現下世道太亂,可不是桃花仙境,由得妳來來去去。」
「是啊,哪來的桃花仙境?」她應該像個被鎖在金牢籠中的雀鳥,才能好好地活下去。景華不甘心,卻也沒有反駁。
「亂世英雄多,倒也很公平。人人有機會,只要不是如我這般的——賤民。」邦焰調侃自己,語氣不見半點起伏。
「所以你要離開中山國?」景華微笑,若是他說要做英雄,也不令人意外。
她曾經看過很多人,縱然身處深宮之中,可在父王身旁來去的人總有些是英雄豪傑。那是與生俱來的氣質,即便出身低微,也難掩其銳氣。
這是她頭一回,在宮外遇到這樣的人,而且還僅是個被擄來的戰俘。
「若要做英雄,這裡我留不得。」
「未來,要是和中山國有衝突,你……可否放過中山?」
邦焰看著她。「以後的事,我無法回答,那不是我能作主的。」
「要是再見到的話,希望你還認得出我。」
「可能……我們不會再遇見。」他們是天差地別,豈有重逢的道理?
「也是,怎會再相見呢?」
兩人就著月光,在無人煙的城北裡,更顯得沉默。這一段路,將遺留在彼此的心間,成為一種很特別的記憶。
以致於後來,他們想起時,都會特別的懷念——
或許是,那晚月色太美,夜色太靜,而他們又太孤單又寂寞的緣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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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年後,中山國。
「公主,妳真要聽大王的話?」素秋為主子上著妝色,很不甘心的說道。
鏡台前,景華素淨的臉色帶著蒼白的憔悴感。這些日子她日日哭泣,夜夜悲不成眠,身心疲憊到已達無法負荷。
宮闕中,棗紅色澤的帷幄交織層迭,雕樑畫棟,無處不氣派,無一不細膩,寬敞的宮室內,八大石柱上雕有鳳鳥紋、饕餮、山雲、重環等各種紋樣,皆漆上黝色漆油。
地面上,一律鋪著黝色玉石板,春夏皆涼、秋冬含暖。室內一年到頭皆有不同品種花朵,隨時綻放著它們最動人的姿態。
她一輩子都身在這樣的富裕裡,天天吃穿不愁、日日好夢好眠,比起外頭的紛紛擾擾,她從未受到半點影響……
直到如今!
景華明白自己再也無法獨善其身,她過了半輩子的優渥生活,活在無風無雨的世界裡,明知曉這塵世已不再是如同桃花仙境,可她卻仍舊盼望著,戰事結束後,那一日的平靜。
她活在亂世之中,並非是唯一的烽火兒女,成千上萬的百姓都在承受這樣的苦,而她總比他們幸運些。細想至此,景華沒有先前的哀怨。
「素秋,妳知道我想做些大事,這可能是我的機會。」抹著胭脂,景華為自己綴上一抹最艷麗的紅。
這抹紅,是她最喜愛的色澤,美得內斂、艷得耀眼。
「大王是要將您送到鄰國去啊!」
「素秋,我是嫁人,不是送到戰場上呀。」她的想望,今日不就實現嗎?
她會穿上繡娘一針一線專為她織就的嫁衣,佩戴上鑲有翡翠、玉石、珍珠的鳳冠,坐在八人大轎上,自中山國風風光光的出嫁。
「您明明清楚大王是要將您送到鄰國去和親的!」這算哪門子的姻親?犧牲自己兒女,換得一國未來的安寧?
梳整髮髻,景華褪下昨夜悲傷的神態。「素秋,我想和世人證明,這世上男人能夠做的,女人家同樣也可以。」
所以,方接到旨意,她只是乖順的領下,許許多多臣子在殿堂上各執己見。有人贊同,利用和親換長久的和平;有人反對,害怕對方以此要挾,往後中山國更是吃虧。
人人都為中山國的利益著想,忽略僅是一介女流的她,卻要遠嫁至他國心裡有多麼恐慌。立在大殿之上,景華僅是淺淺地和父王微笑,表現得處之泰然。
她不甘心身為女流,縱然贏得父王全心的寵愛,但景華知道若她是男兒身,便可以立下更多汗馬功勞,又甚至盡一己之力。
素秋哽咽。「難道公主要嫁給素未謀面,又或是根本不知是否會善待自己的夫君,一點都不怕嗎?」
景華坐在鏡台前,無奈地看著自己。
她怕啊!比任何人都還要懼怕,可又能如何?
「素秋,是我該報恩的時候了。」若拒絕,只怕招來滅國之禍。「讓我盡自己的本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