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心情很糟?沒關係,吃飽心情自然會變好,不騙你哦,這是我的經驗。」說著,她舀起湯,靠到鈞璨嘴邊。
她的笑容讓他不爽,鈞璨伸手推開,將湯匙連同她手上的碗弄翻,熱熱的湯潑在她手背,碗掉到地板,匡啷,滿地碎片。
點點尖叫一聲,彈跳起身,用力甩著發燙手背。
歉意自眼中一閃而過,鈞璨垂下眼簾,不語。
點點跳進浴室,打開冷水沖手背。
嘶,她倒抽一口氣,燙傷是最痛的傷,痛、痛……她咬牙忍耐,讓涼涼的水紓解灼熱感。
十分鐘後,點點走出浴室時,噙著淚,鼻頭紅通通,臉龐掛著委屈看向鈞璨。
「鈞璨哥不要生氣,我知道身體弄成這樣,誰都不開心,可發脾氣又改變不了什麼,誰希望發生意外?要不是千萬個不得已,大家都喜歡平平安安呀。
你這麼生氣,姑姑傷心,奶奶爺爺也不知該如何對待你,我相信你不是故意的,可是……可是你不要生氣太久好不好?把力氣保留起來,準備下一場戰鬥。醫生說,漫長的整型復健過程很辛苦……」
點點話沒說完,一顆枕頭迎面而來,趴,大餅砸小餅,打上她的顏面神經,力道不弱。
「出去!」鈞璨爆吼。
出去?哦,好啦,他別生氣比較重要。
「好,我先出去,等你不氣了,我再回來。」點點勉強貼上微笑,勉強自己不發火。
囉嗦,鈞璨別開臉,不看她。
「對了。」點點旋身折返,假裝剛才的事沒發生過。「東西打翻了,你肚子餓不餓?我回來時幫你帶麥當勞好不好?」
替病人帶麥當勞,這種事只有白癡才會做。
「我要吃勁辣雞腿堡,你呢?要不要和我一樣?」點點笑問。
他不理人。
她當他同意默認。「就這樣囉,我盡快回來。」
點點終於出去,鈞璨怒瞪門扇,抓起棉被,蓋上纏滿紗布的臉。
棉被下,黑暗籠罩,濃濁氣體自鼻間噴出,不平、惶恐,還有他無法說明的憂心。是誰在等他?誰?他知道有這麼一個人,但是,是誰?
突地,他握緊拳猛捶枕頭,一拳再一拳,他的憤怒像潰堤潮水,淹沒殘餘理智。
*** *** ***
點點跑百米衝刺,衝出鈞璨的病房。
不哭不哭,她才不哭呢。鈞璨哥好可憐,若不是她做錯,他怎要受這種苦?壞點點,都是你害的。
早上,鈞璨趁看護不在,跑到鏡子前面拆繃帶,當他看見暴突的額骨、扭曲的臉頰和下巴,怒火在瞬間爆炸,那不是人的臉,是鬼啊!
下意識地,他出手,企圖把鏡子裡面的魔鬼打碎。
鬼被打碎了?
沒有,落在地上的碎片,照映出更多魔鬼。猙獰的鬼臉對著他狂笑,他瘋了,摔打踩踢,他用盡力氣企圖將魔鬼統統消滅。
點點發現時,連忙抱著他的腰,阻止他繼續傷害自己。
可是她的力氣太小,非但沒辦法阻止鈞璨,反而在扭抓間讓自己受傷,十公分長的傷口從頸間劃過,雖不深,也流了血。
幸好看護即時進門,她找到護士醫生替鈞璨打麻醉針,等他傷口包紮好後,點點再也忍不住傷心,奔到樓梯間痛哭失聲。
然而這回,有人比她更早站在裡面,是上次那個大男生。
點點打開門,男生回頭,他看見她的狼狽和頸間傷痕,濃濃的雙眉皺起,她怎麼了?
他來不及問,她也沒說,她一把撲到他身上,哭得哀慟。
他們之間……有那麼熟?
不管了,她的狼狽逼出他的同情心,兩手在半空停三秒,然後落在她背上,輕輕拍、輕輕哄,他的動作溫柔得像對待小嬰兒。
希壬抽出面紙給她,但點點哭得太認真,沒發現他的善意,無奈,他只好為她的圓臉抹抹擦擦。
「謝謝……」
希壬沒搭腔。
樓梯間射下一方陽光,陽光下浮塵飄揚,細小的微浮粒子黏在她髮梢、貼在她臉龐,一層層覆上她的悲哀。這麼難過,為誰?為她的鐘樓怪人?
「謝謝,你是好人。」她收住眼淚,仰頭迎上他的臉。
別開念頭,希壬壓低下巴,看著趴在身上、只到自己胸口的女生。
有人可以長那麼矮?她爸媽是不是對她過度虐待,不讓她吃喝,逼她不准長高?
說不定她是體操選手,長高對於運動生涯有妨礙,只是,有這麼胖的體操選手?
她的淚水少了,他退後一步,想藉此脫離她的懷抱。
哪知,他們中間糊上瞬間膠,他退一步、她進一步,他再退、她再進,兩人變成連體嬰。
這年頭,好人難做,而且做好人,千萬別跑到醫院的樓梯間。
*** *** ***
希壬的奶奶要出院了,他考慮暫停學業,先找工作養活兩人。
奶奶不肯,堅持身邊積蓄還可以維持兩、三年,若維持不下去,她自有其他辦法,她絕不准希壬放棄學業。
可是只要有機會,他要奶奶排入換心名單,所以他要賺很多錢,他但願自己有能力為奶奶換顆健康心臟。奶奶的堅持,讓他不曉得該怎麼辦,想不出辦法同時,他去買了包煙,躲到樓梯間。
他沒抽過煙,姿勢笨拙,吸兩口,咳半天,只好放任香煙在指間燃燒,他在煙霧裊裊間,思考。沒想到點點闖進來,嚇掉他的香煙。
「你可以教教我嗎?」點點可憐兮兮問。
「又發生什麼事?」
他想,不替她解決問題,她分泌出的骯髒黏液不會放過他。
「鈞璨哥看見自己的臉了,他氣得砸鏡子,怎麼辦啊?」
她把他當成救世主?他有這麼神,問題都能迎刃而解,何必跑去買香煙。
「怎樣才能讓鈞璨哥看不到自己的臉?」她拉拉他的手問。
只要讓他看不見自己的臉?還不簡單。
「把鏡子全部丟掉。」
不愛看鏡子就把鏡子丟掉,有那麼難嗎?白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