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題是,萬一驚醒了他呢?
她口乾舌燥,心跳倉促地緊盯著。他呼吸綿長而平緩地安睡著,有著男性粗糙的鼻息,對她的威脅感不減。獅子即使睡著了,終究仍是頭獅子。
但她還是要冒險一試。除此之外,沒有別的機會了。
坐在靠窗側座位的她,緩緩伸出小手,慢到如同空氣的流動。她安靜屏息,盡可能保持平穩,探往鄰座的他外側那方。
萬一苗頭不對,她可以快快收手。可是這一番考量,總讓她快要成功碰到裝著Notebook的公事包時,一再地怯怯抽回。
不能再遲疑了!這次一定要……
細微的聲響,對她如同大炮巨轟,嚇得她心臟差點衝出口腔,魂飛魄散。
原本勇敢伸長的小手,此刻驚駭萬分地抓在她胸口上,像是嚇壞了,顫顫出汗,濕了一掌。
是其他乘客進入這列車廂,尋找座位。
人家手腳已經很輕,又離他們座位外好一段距離,她到底在慌張什麼?
振作一點!
她強自鎮定,嚥了好幾次口水。平常連闖個紅燈都會猶豫不決的膽小鬼,現在要進行的,形同滔天大罪。但她已經被逼到走投無路,只能放手一搏。
她嚴嚴防備地盯了他好一陣子,特別專注在他的呼吸及眼皮動靜。他的狀況還是一樣,睡得彷彿天下太平。附近的乘客稀稀落落,也是各睡各的,或呆望窗外優美景致,沒人注意她這方的鬼鬼祟祟。
如果有人看到了……她還沒想到該掰個什麼樣的借口。但他都敢隨口胡謅他們是什麼蜜月旅行了,難道她不能也這麼謅?太太拿先生的東西來用,有什麼好奇怪的?
她一面胡思亂想,一面再度探手。終於,成功地碰到公事包!
只要抓著把手輕輕拎起就可以,完全不會碰到他。
裝著Notebook的公事包,明明沒有那麼重,對她而言卻沉如千萬斤,幾乎提不住,顫顫巍巍。
萬一有什麼狀況、萬一被他逮到……
猝地,他雙眸大瞠,火眼金睛,一隻纖纖手臂正橫在他身前。
她被他嚇到一怔,僵住勢子不敢動,不知道他打算怎樣。
他凌厲審析局面,他右側是坐靠窗座位的她,他左側是列車走道,走道上的服務員正在推車前遞給迪琪一杯飲料,被他瞪得莫名其妙。
精銳雙瞳轉回迪琪臉上,她像突然停格的靜止畫面,伸長的小手才接過飲料,卻不敢抽回,也不敢輕舉妄動。
「我沒有要喝酒,我只是……有點渴。」
的確,她手中拿的透明杯裡,是飽滿黃澄的果汁。
一觸即發的場面,旋即淡淡消退。服務生繼續推著推車前行,她忐忑不安地啜飲果汁,戒慎小心地欣賞窗外風景,平凡無奇。
但他總覺得哪裡不對勁。
似乎在他閉眼睜眼的幾秒之中,曾有過什麼動靜。他太累,累到失去精確的時間感,無法辨別那其間是一瞬間,還是已經過了好一段時間。
他冷眼睨著她良久,沉默不語,不時垂睇自己身畔安放著的公事包。該不會……
查票員來了。跨越多國的歐陸火車,車上的驗關工作多由移民局官員執行,偶爾也會詢問一些問題,形同機場通關的例行手續。
「我的護照……可以由我自己保管了吧。」她接過他遞來的證照時大膽上諫。
之前是因為忙於奔波,她身上又沒有任何具實用功能的口袋,只好寄放在他那裡。現在她一身自助旅行者寬鬆的簡便打扮,多的是可放個人物品的口袋。
他不反對,但銳利的眼神,總讓她覺得好像已被看穿了什麼。
透過他和查票員的交談,她才知道他們將會在布達佩斯下車。
「我們為什麼要去布達佩斯?」查票員定後,她急急追問。「從那裡也可以直接飛回台北嗎?」
「不能,還是得回到維也納轉機。」
對於他的答案,她已漸漸學會適應挫敗,沮喪地癱靠回椅背,茫然遠眺。
「阿道夫替我們把可能的追兵引往布拉格,」之所以說「可能」,是因為這一切也許是他想太多。「等對方發現中計了,要往我們這裡追來已經不可能。」
她才不想知道,可是……「為什麼?」
「布拉格和布達佩斯中間,隔著斯洛伐克,那裡的簽證很難取得。那些追兵勢必得折回維也納,才有可能追過來。」
「如果他們真的這樣追過來呢?」
「我們早已不知跑到哪個國家去了。這是在時間的差距上,賺取空間的差距。」
她眨巴大眼,思付半晌。「聽起來好像傳統機械手錶的概念。」
他將自己戴著腕表的大手,抬到她眼前,等著下文。
「啊,對,就是這種表。」她接過他的巨掌,仔細研究。「不是電子的數字表,那根本沒有什麼思考層次。看,這上面的數字和指針的移動,是看得見的空間。時間是抽像的、看不見的四度空間,鐘錶卻把它用具象的、看得見的三度空間呈現出來,這不是很奇妙嗎?」
驀然,她從沉思的自言自語中醒過來,不自在地還回他的手,左右為難。
她跟他講這些幹嘛?她這一路上受到的冷嘲熱諷還不夠?
算了,隨他笑吧。地再也下會眼他多說一個宇約……
「妳如果喜歡鐘錶,應該去過巴塞爾。」他垂眸淡淡把玩腕上極品。
「沒有,我只是對機械表本身感興趣,但還不到收藏家的程度。」巴塞爾表展那種層次的奢豪,與她無開。「如果真要去巴塞爾,我還寧可到百達翡麗的博物館走走。」
便宜又有收穫。
「妳會負擔不起?」
「不是負擔不負擔得起的問題,而是……」猛然間,溫吞變為警覺。
他為什麼會認為她負擔得起?
「妳的個人資料,上網查很容易。」他著迷地賞析自己腕上的飛行陀飛輪表面,呈現出德系表款的嚴謹及日爾曼的民族性。「你們太慶集團的叔叔伯伯太偉大,小輩們個個都被壓得死死的,看不出作為。是只有妳這麼沒出息,還是妳這一輩的接班人統統都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