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妳有聽到我這一路上的說明嗎?」
她口乾舌燥,四肢虛軟地倚靠石牆上,專注地上氣不接下氣。別說是聽見他說什麼了,她連他的人都看不清,滿眼星花。
「我說我之所以帶妳到布達佩斯,因為這裡愈偏僻的地方語言愈難溝通。」他就不信那些義大利追兵有本事講德語或匈牙利語。「這可以有效地絆住他們!」
她根本聽不進去。
夠了,她已經不想再留戀對他稍縱即逝的好感。每每對他有些悸動的時候,總會發現他那些美好之外的絕大部分,她完全不能接受。
她從小生長的環境中,沒遭遇過這麼粗糙的對待。即使碰到不友善的人,她也會識相地避開,減少接觸的機會。但她這一路上逃不開他,只得一再承受難以容忍的蠻橫。
他有他的計畫,她也有她的安排。
入夜後的老街上,打烊的商店亮著寂寥櫥窗,小餐館處處燈火通明,有著寧靜的小小熱絡。昏黃的燈光,將他倆的身影拖得長長,步往不知名的地方。
原本三十分鐘的路程,他為了她沿路走定停停,幾乎快一個小時後才抵達他預定的小旅舍。
魏君士熟稔地和旅舍老闆寒暄著,彷彿舊識。她隱隱戒備地觀察著這棟民宿似的溫馨老屋,古樸而芬芳的木香,令人舒心,很難抗拒這裡散放的暖暖人情味。
他真的很會挑住處。
「我們先到房間梳洗一下,再出去吃飯。」
她不想出去吃,只想倒頭癱睡。但是不行,她得儲備逃亡的體力,非吃不可。
她真懷疑老闆夫婦是怎麼看待他們的。他仍舊一派都會精英下鄉度假的悠閒,她卻一身寬鬆邋遢的旅行者模樣,背上沒有背包,腳下則有著雙不適合跋山涉水的細麗高跟鞋。他倆看起來像什麼?情侶、仇敵、主僕、還是毫關聯的兩個獨立個體?
那最好,因為他們本來就毫無關聯。這樣,她溜走時就不會驚動到——
「妳在想什麼?」
突來的深沉低吟,嚇了她一大跳。他發現了她的盤算?
他直直瞅著驚魂未定的她,盯得很用力,像要搜出什麼蛛絲馬跡。
「我已經叫妳上樓兩次了。」
啊!呃……「對不起,我只是想多欣賞這間屋子的佈置。」
「是嗎?」他由鼻孔一笑。
她心驚膽戰地仰望等在樓梯上的他,這才意識到,眼前有比逃亡計畫更大的危機存在:她又淪入和他共處一室的處境了。
糟了,怎麼辦?
在瑞士邊境盧加諾飯店的「純屬意外」,又得重演?她不要!已經糊里糊塗做錯了的事,她不想清醒地又再錯一次,作賤自己的價值。可是,現在她還能怎麼辦?
他像是早已透視到她的心,淡淡呢喃。「放心吧。除非妳許可,我不會對妳怎麼樣。」
這項特赦,令她錯愕。
之前那個誤以為她是輕浮女子的魏君士呢?那個粗魯狂妄的野人,怎麼突然變得這麼紳士?
「上來,我們只休息一下就去吃飯。」
樸實無華的臥房,沒有什麼金碧輝煌可言,也算不上寬敞,但衛浴設備齊全,佈置十分居家而暖柔,是個會讓人放鬆身心的友善居處。
「妳可以先洗個澡或什麼的,我要到樓下上網。」君士抽出沙發上公事包內的Notebook。「這棟老房子的門鎖都是舊式的,鑰匙我帶下去。我開門時會先出聲,如果沒聽到我的聲音門鎖卻動了,妳就搬椅子,用椅背抵住門把,大聲求救,我馬上趕到。」
喔,原來這種舊式門把可以這樣禦敵。那麼等一下……
「別想把我擋在門外。」
她被前額傾近的寒吟嚇到,連忙退後,緊張萬分地瞪著他,他卻還以她很陌生的神情。像是淺淺地好笑,又像是她想太多的幻覺:有點好玩似的,卻又籠罩著慣有的深不可測,讓她抓不準他究竟在想什麼。
他該不會是在逗她吧?可是,又不太像……
她不知道自己順著他離去的身影、盯著早已帶上的門扉發了多久的呆,只知道猛然回神時,她有多懊惱於自己的笨拙。
他的手機就留在公事包內,為什麼不趕快拿來用?
她倉皇搜出他的手機,再奔到浴室快快放水,霎時浴缸發出熱鬧的蓄水聲,熱氣蒸騰。她迅速褪下衣物,只圍著大浴巾,香肩裸露,一副正要沐浴的模樣。
這一切不過是預防萬一:免得他霍然闖入,突擊檢查,人贓俱獲。
浴室的收訊好糟。她只好一面搜尋手機內資料,一面往臥房的窗戶方向移動。
星夜滿天,她卻無心觀賞。手機撥通的,不是她遠在台北的親友,卻是——
「喂?阿道夫,我是呂迪琪。」
對方愕然,好像從不曾自魏君士的來電顯示中聽過女人的聲音。
她快快交代清楚想請他幫忙的事。他也不多事、不多話,辦得到的就OK,辦不到的就拒絕。他不問他們目前的狀況,也不好奇一下她到底想幹什麼。
發問的反倒是她。
「你和那女孩到布拉格之後,有追兵找上你們嗎?」
「沒有。」
「那有看到附近有什麼可疑人物出沒嗎?」特別是義大利裔的。
「沒注意到。」
顯然,魏君士的顧慮根本是多餘的,他們完全不需要跑到布達佩斯來閃躲追兵,直接在維也納上飛機就可以回台北了。
她討厭這種被唬弄的感覺,用不存在的敵人來恐嚇她,跟著他疲於奔命。
她早就隱約懷疑,他是在小題大作,拿她來玩他對潔兒的報復遊戲。又不是在搞情報戰,哪會有什麼追兵。她從這整出災難的第一天起,就不曾看到過他宣稱的追兵。
在米蘭的豪邸飯店時,她從頭到尾都沒看到他所謂的義大利打手。即使翻越陽台外欄逃命時,她曾聽到房門外有撞擊聲,但她還是不曾看到有什麼。
逃到米蘭火車上時,她曾瞥見到月台遠處似乎有匆匆趕來的人影,但哪個月台上沒有這種趕搭火車的光景?他由哪一點認定那就是追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