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莊重典雅的人品及氣度,宇丞竟然掌握不住。
可惜,實在可惜。
「謝謝呂小姐。」他一手持著畫卷,一手摸索出西裝口袋內的打火機。「這是我的東西沒錯。」
畫卷由一角被點燃,迅速延燒,在他拎著的指尖化為一團火。畫中的色彩,畫中的人,畫中的秘密,靜靜融入火焰的繽紛裡。
迪琪怔忡,不瞭解他千辛萬苦地追索,就只為了燒燬它?
「這畫中就是妳原本要去拜見的人。」順十八輕語,吐息如蘭。「現在,已經不需要了。」
也不該有任何他的影像存留在世上。
「真遺憾。」這麼漂亮的一幅畫……
順十八欣然咧開笑靨。「這畫本來就不是重點,重點在於那套手工西裝。我的主子……或者應該說,我上頭的那位僱主,他將要來台參加朋友的喪禮,我得負責替他打點門面。」
「這麼慎重。」
「他對某些方面非常講究。而且,我能服事他的日子也不多了,所以希望辦得妥妥帖帖。」
「你也要離職?」
「應該說是快被革職。」逐出門下。
她黯然垂眸,並不多問什麼。「雖然,宇丞家的事輪不到我囉唆,我還是希望你能幫他一同渡過這次的難關。」
「怎麼說?」
「別裝傻了,你會看不出這些八卦報導真正攻擊的目標並不是我?」連她這種呆瓜都看出來了。「我不知道宇丞家為什麼會被釘得這麼慘,接二連三爆發各種危機,但是請你幫助他。」
啊,她居然識破這些佈局的炮火不是針對她,而是針對宇丞。
「他需要你。就算是你向他告別前的最後指導,也不為過吧。」
他笑得十分為難,但也沒有拒絕的意思。
臨別前,他很紳士地親吻了她的手背,給了她最誠懇的敬意。而後離開這間工作室,離開她眼前,又像離開了這整個世界,從此不曾再出現。
她轉身,面對君士,而他竟然早已環胸瞪眼,一副等著開罵的架式。
「呂迪琪——」
「我們不要再分開了。」
前言不對後語的一句,讓他一時跟不上她的邏輯,腦子仍停留在不爽她簡簡單單地放走順十八。
「如果你不打算待在台北,我就飛去找你。」她嬌柔地鄭重聲明,小臉明顯強憋著快潰決的情緒,堅持要先把立場釐清。「你去哪裡,我就飛到哪裡去找你。」
她再也不要等待了。
這是幹嘛?「妳的工作呢?進修計畫呢?」
「我不要跟你分開。」她本想好好攤牌,可是淚珠不斷滾落,鼻音濃重,破壞她的理智超然。「我在飯店等你飛來的時候,想了很多。我覺得……」
他頹歎,先去幫她拿來整盒面紙。結果她卻捧著整盒面紙,繼續低頭飆淚。
「好吧,妳覺得怎樣?」他環胸靠坐在工作桌緣,認了。
「我覺得自己都快瘋掉,完全沒辦法思考。」她也不是故意要用那麼情緒化的方式,硬把他逼回來,當時越洋求救的舉止連她也大吃一驚。「你不在,我只能一直焦急著你什麼時候才到、還要等多久、我該怎麼辦。簡直像個笨蛋……」
的確。
傷腦筋。她處理事情、處理感情,兩者落差怎會那麼大?
客觀而論,她把順十八處理得很得宜,保有一定的高度,沒有再隨著別人的卑劣一起瞎攪和。可是一涉及他倆的問題,她完全是另一套處理模式,對他依賴得要命,不可理喻。
千里迢迢,只因為她的一通電話,他就火速飛越半個地球。現在時差搞得他頭昏腦脹,勉強打起精神就為了處理順十八的連環陰謀,她卻把人放了,那他飛來台北幹嘛?專程來哄她?
「我好像……變得沒有你在身邊就沒辦法靜下心來,好好處理事情。」愈陷入感情,愈失去自主能力。
「妳處理得很好啊。」他沒力地冷噱。
什麼東西處理得很好?
「順十八的事。」
她呆眨淚眼望他,不懂他為何做出這麼奇怪的結論。
「不管是對妳表弟妹們的事,還是對順十八的處置,妳都做得很好了。」好到不知道她到底老遠把他找回來做什麼。「甚至連八卦雜誌的爛報導,妳都比我還能冷靜面對。」
「那是因為有你在啊。」
「拜託。」他有在幹嘛嗎?晾在一旁當壁虎還是當壁花?
「如果不是你在這裡陪我,我怎麼可能冷靜面對這一切?」
頓時換他傻眼。
她看他的神情,彷彿深深疑惑著他怎會問一加一是不是等於二這種理所當然的事。
這不在他的預期之內,也從未發生在他的經驗中,他一時之間無從應對。不管在專業領域或私人領域,他總是被賦予解決問題的角色:要他來,就是為了解決問題,形同他存在的意義。如果他不能發揮解決問題的功能,就沒有被聘用的價值。
沒有人像她這樣,要他來,就只為了要他這個人。
潔兒把他騙到米蘭去,也是為了要他收拾爛攤子,而不是要他。人與人交往,本來就是基於互利精神,相互提供不同的利用價值。沒有價值的,不需要浪費時間去投資或建立交情。哪有人像她這樣,只要他,卻不盤算他能做什麼。
簡直有病。
他怔著難以理解的神情,捧著她傻愣愣的小臉,瞪眼垂睇,似乎堅決要在這雙清透淚眼中找尋出什麼。
「君士?」又怎麼了?為什麼這樣瞪她?
「我搞不懂妳到底在想什麼。」他的呢噥幾近譴責。
她惶惶不安起來。她有想什麼很奇怪的東西嗎?居然讓他這麼不滿。
「你……還有什麼搞不懂?」
「統統不懂。」
怎麼會?他們都已經交往到這種地步了,她對他也沒有什麼隱藏的……
「妳幹嘛要那麼輕易放過那個姓順的?」所有的亂局都起因於他,所有的危險都與他有關。「妳最好別跟我扯什麼以德報怨的狗屁大道理,那種爛好人式的道德自戀,虛偽得只會令我作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