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仲夏日之夢
上一章 目錄 下一章
白天 黑夜

第 10 頁

 

  「只要你高興,你管社會怎麼想,你哭的時候,社會又不見得會拍你肩膀安慰你。」

  「可是你為什麼不出來玩玩呢?」

  「我不覺得快樂,我只覺得淒涼,」我坦白的說:「所以我不高興去。」

  「我也自覺蠻淒涼的,」她哈哈笑起來,「快活的淒涼,也顧不了那麼多了。」

  家汶沒有再來約我。

  我的態度很明顯:他必需放棄其他的女人,單為我一人服務,如果他覺得划不來,痛苦,那就不如不放棄他原來的生活方式。

  家汶,我歎口氣,他走在整座樹林裡,幾時才肯為一株花放棄整個樹林?

  過年的時候,嘉麗告訴我,她已經到家汶公寓去過。登堂入室了,我想,可是那公寓簡直是個公眾女休息間,又有什麼快樂可言呢。

  「他那間公寓真是好大好大,美得不得了,二千七百多大的地方,客廳可以騎腳踏車。」她一臉羨色。

  口氣上彷彿已有希望做那裡的主婦,在那裡請客。

  而其實家汶是個玩家,他要主婦來幹嗎?

  「我很喜歡那附近的環境,幽靜高尚,唉,如何才能使他向我求婚呢?」

  「落蠱。」我說。

  「別開玩笑好不好?」

  「我也說真的呀,」我說:「結婚只是開始,不是完結,你要有這個心理準備。」

  「可是我這麼想結婚……」

  「他們說女人在廿三四歲最希望結婚,過了廿七八也就好了,這是女性遺傳因子影響,到時希望成家立室。」

  「我覺得做工很累。」

  我聳聳肩,「做人根本是很累的。」

  「有些太太卻是幸福的。」

  「一家不知一家的事。」我說。

  「像你這麼樂觀的女王老五也是少有。」

  我只好笑,我也並不樂觀,奈何好強,自己若先認輸,就必然輸定了,這是士氣問題。

  過完年沒多久,嘉麗要求告一星期假,說是身體不好,我覺得很訝異,去探望她,她躺在床上,精神倒還硬朗,但臉色很差。

  她說:「不用問了,他是有未婚妻的。那天早上,叫我碰見了。」

  我說:「也許她自稱是他未婚妻。」還想安慰她。

  「不,他自己也承認。」

  「就如此告一段落?」我問。

  「是。」

  我點點頭,「怎麼要告病假呢?」

  「喝多了酒。」她苦笑。

  「嘉麗,咱們共勉之。」我說:「振作起來,重新來過。」

  「你不會笑我吧?」她問。

  「五十步豈敢笑一百步?」我反問。

  她緊緊的握住我的手。

  出門的時候天空已有點潮濕,回南,春天快要來了。

  我們呢,我們的羅曼史在春天有什麼進展?

  家汶仍然在紅粉堆中打滾,未婚妻?我不相信。

  我一分鐘也不相信。但我相信有比他好的男人。

  戰敗之後

  男朋友跟他女走了以後,每個人都說我風度好,處理得漂亮,連我自己也覺得難能可貴,姿態大方得近乎浪漫,只有戲中的女主角才會這麼做。

  事實當然不是這樣的,真相同表面有很大的出入,但是我不想表露出來,因為沒有人能夠幫我。

  每夜,落班之後,回到家裡,我斟杯威士忌加冰,對牢書房間的一面空牆,訴說我的滴血的苦楚。

  細節不欲多提,整個人瀕臨精神崩潰,但仍設法維持清醒。

  然後我發覺我變了。

  自尊心受到很大的損害,自信喪失,有點自暴自棄。

  往日在工作上遇到挫折,會得一笑置之,從頭奮鬥,不放在心上。

  最近即使是寫錯日子這種小事,都會引起惆悵:真沒用,抓不住男人還情有可原,怎麼年月日都弄錯?王小珊王小珊,你倒底懂得做什麼?

  自怨自艾成了習慣。

  又開始多心。

  老是覺得親友都在背後說閒話,所以不肯出外見客,漸漸孤獨起來。

  朋友是要常見的,一次兩次不出來,人家也就不再來叫,誰沒有誰不行呢。

  我另外結識一班人,開始到同事家打麻將作消遣,看到人家丈夫慇勤地服侍妻子茶水,非常感慨,悻悻然斜眼看那些品貌皆不算出色的婦女,內心有點妒忌──何德何能呢,心想:也許是前輩子做了什麼好事吧。

  繼而自憐,我長得也不差呀,學識過得去,堂堂留學生,也頗懂得打扮,卻連一個普通的男人都留不住。

  眼看這些女生都做了醫師夫人,董事長夫人,要房子有房子,要護照有護照,這麼有辦法。

  獨獨我一個人憔悴不堪。

  沒道理。

  新朋友不知道我有心事.以為我作風如此,沉默寡言。

  所以要找新朋友,貪他們不知首尾。

  應酬完畢回到家中,也不見得有什麼高興,通常嘲笑地大聲對牆壁說:「我還有健康,我還有工作。」

  多出來的時間,用來打扮自己。

  以往一直沒有改髮型,因為男人都喜歡長髮,因為短髮需要大量修飾時間,所以沒有勇氣實踐,這下子立定心意剪掉二十公分,看上去年輕十年。

  頭髮多,貼頭皮剪,有種稚氣,不過每半個月要修理,與男士一樣。

  我又放棄了高跟鞋,開始穿涼鞋,足趾修得乾乾淨淨,平跟鞋有它的方便,也有它的標緻。

  一不做二不休,連衣著的模式也跟著變,買比較便宜的,隨和的便服,全棉、疏爽,舒適。

  化妝也淡了,不知不覺改變形象,從一個矜貴明艷的事業女性一變而成為大學生風味。

  辦事的地方最上路,大內高手如雲,臥虎藏龍,並不計較職業外表,只講究工作能力。

  我把自己隱藏在工作裡。

  下了班看書,最近讀水滸傳,青面獸楊志(他不是臉色發青,只是臉上有一塔青痣)賣刀,捧著那把刀三日,乏人問津。

  偌大的東京,竟無一人識得寶刀。

  我馬上有感觸,覺得自己好比那把刀。

  唉,竟這樣胡思亂想。

  世界越來越小,自我越來越大。

  難道人們說老姑婆怪僻,我已緩步進入那個世界。

  苦笑苦笑。

  真沒想到一個男人可以令我這麼衰老。

 

上一章 下一章
返回封面 返回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