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凝視我,我微笑,我雖然三十多了,可是一向沒失去自信,並不在乎年輕男人朝我看與不看。
他忽然問:「你怎麼會嫁給休醫生的?」
我聽了很詫異,把頭轉向他:「為什麼不能嫁給他?他是一個有學問有資格的人。」
趙說:「但是他年紀很大了。」
「他只比我大十五年。」我說:「我也很老了。」
「你有三十五歲?」他驚奇。
「不,」我生氣,現在的年輕人真是的,「我只有十六歲,我嫁這個老頭子完全是為了錢。」
他說:「你生氣了。」
「你們是這樣殘酷,」我說:「完全不接受老一輩的優點。」
他不敢再出聲。
我再加一句,「而且想到什麼說什麼,太沒有禮貌。」我丟下魚竿,走掉了。
那一夜我拒絕與他們吃飯,這種年青人,跑到人家家來侮辱人!
我問林醫生:「他們幾時走?」
林說,「你怎麼了,好像很不高興。」
「吵死了。」我說。
「真孩子氣,往年你是很高興的。」
「那姓趙的是什麼人?」
「趙船王的獨生子,不知為什麼,自己家不住,混到我們家來,」他笑,「想是愛熱鬧。」
「沒家教。」我說。
「怎麼得罪了你?」林忽然緊張起來。
「沒有。」我猶疑一下。
他拍拍我背,「明天孩子們請你吃飯,打扮打扮。」
我笑,「我是否穿得實在太破了?」
「你是藝術家。」他直笑。
我是愛他的,他對我無微不至,關懷有加,這就是愛,還想怎麼樣呢?只有這種愛是長春不老的。
「林醫生,」我叫他,家中人連小毛頭在內,都叫他林醫生,連子女們與我都不例外,「讓我們放一段假去跳舞、旅行、游泳,你想想,我們多久沒好好的玩了?」我懇求的說。
他很為難,「我要到日內瓦國家醫院去開會。」
我歎口氣。
「我到這個世界上來,」他搔搔頭,「不是來玩的,不知為什麼,竟有那麼多的工作要做,你要體諒我。」
我低下頭,「我明白,世事沒有十全十美,擁有你這樣的丈夫,就一定有所犧牲。」
「對不起。」
「別提了,我要到峇裡去找一點題材,咱們分道揚鑣。」我苦笑。
沒想到世界那麼小,一下飛機,才踏進峇裡希爾頓,就在大堂看見姓趙的那個小子。
我沒法子不跟他打招呼,幸虧我有一大幫朋友,臨時避開了他。
當天晚上,他的電話接到我房間來,他一開口便說:「對不起,林太太,我向你道歉。」
我問:「道什麼歉?過去的事算了。」
「請你吃飯,行不行?」他問:「不要推辭我,你總要吃飯的。」他言辭很懇切。
我說:「今天我租了吉甫車,預備到幾個村落中去做速寫,到深夜才回來,沒有空吃飯,我會帶乾糧與水,我不是渡假來的。」
「希望你被獵頭族吃掉!」他詛咒我。
我哈哈笑起來,「你要不要參加,土人性情很好,他們會得說一點英文,你不會失望,他們廟宇中的木雕值得觀賞。」
他大喜,「你邀請我?」
「明天早上六點正,在酒店大堂等,我現在要準備工具,並且要早睡。」
第二天我五點半就下樓吃早餐。天氣非常的好,太陽剛自東方升起,空氣乾爽而溫暖,花園裡各色大紅花在點頭,峇裡確還是人間仙境。
我喝完咖啡到路邊伸個懶腰,看看手錶,六時正。
「林太太。」
我轉頭,趙站在我身後。
我向他點點頭,「早。」
「走吧。」他說。
「吃過東西了?」我問。
「吃過,並且帶了一些水果與礦泉水。」
我讚許的點點頭。
這時候酒店的司機把一輛小小的吉甫車開到我面前,我與他上車。
他的表情像是要說:我以為你只會開摩根跑車。於是我笑而不語。
車子向東南方開出去,這條路我早已走熟。
車子駛了大半小時,沿路上的風景怡人,一點不覺得累,我開了錄音機,播放當地的民族音樂,看看趙的表情,知道他也很享受,一路上他沒有話,想是怕再次得罪我。
我們到達村莊的時候,孩子們出來歡迎我,我從車尾箱取出大盒巧克力分派給他們,然後與趙步行小路到可以取材的地方去。
趙看我一眼說:「你真懂得享受。」
「我的工作確比其他人的工作可愛。」我笑,「但如果沒有林醫生那份不可愛的工作支持我,我就難以可愛得起來。」
他不接口。
我坐在山坡上,開始素描村落的風光,有孩子追蹤前來,笑嘻嘻地向我討吃的,我讓他們站十五分鐘,等我畫好一幅速寫,才放他們走。
有些孩子才剛會走路,我把他們抱在手中,快樂得大笑。趙也很開心,沒一會兒,我們兩人打成一片,我甚至在他的協助下完成了三幅水彩。
他說:「兩點鐘了,你不餓?」
「我可以吃得下一隻老虎。」我笑。
「當心!說到曹操,曹操就到。」他還裝模作樣的到處張望。
我們嘻哈絕倒,坐在地上野餐,他喝著啤酒,把三文治遞給我,我吃了很多。到過峇裡無數次,最愉快是這一次,因為有他陪著的緣故。
誰說我不怕寂寞?我茫然,如果林醫生可以陪伴我……
「你在想什麼?」他問:「你老有一種『不在此地』的迷茫,是別的女人所沒有的。」他凝視我。
我笑:「胡說。」
我剝了香蕉吃,引來小小的猴子,爬到趙的頭上去,我笑嚷:「我的天!」連忙取出寶麗萊照相機替他拍照。
吃完豐富的一頓,我收拾畫具。
「不畫了?」他問。
「不畫了,太快樂的時候很難工作,我們到村裡逛逛。」
我們走到村裡,與婦女閒談,答裡稻田很大很多,我又拍了許多照,婦女以糕點招呼我。
趙說:「我也替你拍照。」
「我身上一團糟呢。」我說。
「不相干。」他說。
事後他問我:「為何用寶麗萊相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