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在帶刺的薔薇花叢悠然前行——兩架琴發出的相互搭合也抗衡的旋律,大概就是那種怪異特出的感覺——台下人們暗暗低呼、竊竊私語,很難不如此。
這到底是一場告別式,不是嗎?怎麼台上兩人演成配對擂台——那兩人在衣著上不合宜守禮的程度,還真是天生一對——難道不擔心「剛鑲入旅店最高中心點的夏老」氣得迸裂嗎?
激昂、華麗的琴聲不斷迴旋縈繞,幾個小節過去,夏可虹聽見皇夏生換了首曲,不是彈祖父夏萬鳴最愛的貝多芬,而是——
奧芬巴哈!
驚呼四起,這告別式終於亂了調。夏萬鳴老先生的遺囑明明交代,來參加告別式的人不准掉淚,有些人卻已在黑帽、黑紗下噴流水花——也不知是淚,還是什麼?
鬧哄哄中,一大群紅艷艷、閃亮亮、像火雞、像開屏孔雀的舞孃,款擺細腰翹臀,走進會場,人數之多,幾乎填滿通道,點綴了台下黑灰死沉的色澤。
漂亮多了!繽紛多了!
一名舞孃凌空飛降,拉著繩索,蕩過會場。驚呼聲此起彼落,舞孃準確落在台上兩架鋼琴中間。
「獻給夏老的最後高潮!」皇夏生歡叫,站起身來,狂彈康康舞曲。
舞孃們火辣地跳著大腿舞。玫瑰花瓣漫天旋繞,落在人們的黑紗黑帽、暗色衣褲。
「他是不是瘋了……」夏初晨傻眼,挑捻沾衣沾發的花瓣。原來,「Erotica」是這麼一回事……
皇宇穹寒著臉,才拍掉膝蓋上的赤紅花瓣,接著是,背後上空舞孃腰臀的紅羽毛搔弄頭頂,他伸手一撥,再撥,最後乾脆用力扯一把,滿手雜亂毛絮。
「你那個長輩——」夏初晨喃喃開口,話沒說完,他瞧見堂妹夏可虹離座走到皇夏生面前,啪地打了男人一巴掌。
「你與我祖父有仇嗎?」
一陣熱燙在左臉持續蔓延,與駛船至南國沙灘做日光浴的感覺大大不同,他可是從未有過這種經歷啊!
皇夏生眼簾滿是女人嬌艷又如女孩純真的美顏,嘴唇一抿,夾帶濃烈渴望的低啞嗓音騰冒出來。「為我彈唱〈My Heart Belongs To Daddy〉吧,美人兒——」
夏可虹睜大瞳眸,猛然揮出粉拳。「渾蛋!這可是爺爺的告別式——」
*** *** ***
「你也知道這是爺爺的告別式?」夏初晨咬牙諷刺道。「居然動手打人!何不拿鐵錘擊碎爺爺骨灰製成的鑽石更乾脆!」長指用力戳觸樓層鍵。
這個令人煩心的午後,陽光努力地突破濃霧厚雲,流染飄零雪花,霞紅雪白鑲滾如帶,隨風翻捲,溢飛淡雅花香味兒——誇張的怪天氣,這個荊棘海區域一整個怪,明明冷,寒風海霧冰雪地,路邊竟能叢叢紅花綠草,寒地裡賽生氣,一株比一株葳蕤鮮沃,感覺連老天爺也在搞花招、耍噱頭,弄得十足一場喜鬧劇!
自己爺爺死了,還要說著抱歉,恭送前來弔唁追思的人們。夏初晨再也耐不住怒火,平日溫和形象都給燒融了,他粗暴地將堂妹夏可虹拽進電梯內。門一合上,他立刻算帳。
「夠不夠丟臉?不明白的人鐵定認為爺爺是被我們氣死的!」
「又不是我的錯——」
「難道是我的錯?」夏初晨奪回訓話權,表情嚴厲。「你沒資格說話!你以為你穿這一身酒紅禮服很正確?你這種態度,難怪別人搞起『瘋馬俱樂部』!上面很快就會找我們檢討,他們會說爺爺最疼我們兩個,我們卻把他的告別式搞成笑話一場……」
夏可虹不發一語,聽訓的表情冷若冰霜,直到電梯門打開,她先走出去,任憑堂兄在背後繼續數落。
因為舉行祖父——「等待太陽」創辦人——的告別式,旅店今天稍有管制,幾個樓層均無不相干人員進出。二十三樓尤其寧謐,電梯外的廊廳空蕩蕩,沒人坐在織紋艷麗的緹花布沙發組等待電梯,不用擔心有啥目光窺視這場堂兄妹上演的家醜。
「你今天夠離譜了,夏可虹,簡直可恥!」一踏上二十三樓,輪花大吊燈光芒流染溫馨暖意,夏初晨猶如回到自己家,越罵越凶。
夏可虹雙手輕輕地提高酒紅色露背禮服裙擺,站定身形,露出一雙雪白腳踝和亮橘高跟鞋,一個旋足朝向穿堂,倏地拔腿奔跑。
「可虹!」夏初晨頓詫,大叫:「站住!你別跑!」
夏可虹過了廊彎,踢掉高跟鞋,跑得更快。夏初晨緊追著拐彎,一腳踩中高跟鞋,偉岸身軀踉蹌前伏,手臂反射地伸長一撐。
「Shit!」差點跌個狗吃屎,夏初晨咬牙抬眸,堂妹人影閃進弧形迴廊。跑得可真快!「Damn it!」他滿腔悱憤,站起,不放棄追逐。
「是不是有人從我眼前跑過去?」皇夏生拿開敷住左眼的冰袋,瞇眼對著漸漸擴大的門縫。
皇宇穹的確看到了,那對夏家堂兄妹官兵追盜賊似地閃過。他走出門,探看一眼隔壁電梯,淡淡地說:「您看錯了。您恐怕水晶體老化,患了飛蚊症,夏生叔公——」
「皇宇穹,你在生什麼氣?」皇夏生截斷皇宇穹一口矯情的尊稱敬語。「被打的是叔公我,你有什麼好不高興?」他往電梯外的廊廳走,一面將發上的墨鏡移至鼻樑戴好,遮掩左眼傷勢。
這一拳打得可不輕,把他打得在大紫艷紅裡飄旋,花兒鳥兒飛來竄去,徹骨徹心的頭暈目眩。
「晚輩沒有什麼不高興,」皇宇穹照例跟在他背後。「我很高興。」這句說得很刻意。
皇夏生甩擺臂膀,看似隨意,骨子裡百分百惡意、故意、執意朝後方的俊臉拋丟冰袋。皇宇穹伸手抓擋,封口啵地爆開,冰水冰塊瀝瀝拉拉淌濺一地。皇宇穹暗咒該死。這個問題人物惹的麻煩還嫌不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