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驤游笑了笑,「話要說得好聽倒不難,比較難的,是要找著能聽懂的知音。」
「莫非閣下此次來到我楚國,就只是為了尋找商場知音?」而不是來認父認弟?
「要不……」天驤游只手托腮,笑得有些邪氣,「大皇子認為在下還應該有別的目的嗎?」
哼!當年是你們不要我的,若想相認,該先開口的可不是我!
那天他在初次面見楚王馬殷時,一開始的確見著了對方些許的激動及自責表情,但存在於兩人之間的畢竟只有肉眼瞧不著的血脈相連,並沒有實際相處而產生的父子感情。
加上天驤游之所以到楚國,頂著的又是吳越特使身份,天驥游不笨,猜得出馬殷是擔心他會挾認親之便,在洽談兩國合作商機時,多討去了便宜。
為商者奸,為政者狡,亙古不變的道理。
馬殷盼著天驥游能主動相認,而非由他這當年誤信讒言的父親去向他道歉,但馬殷卻失望地瞧見天驤游神色自若地與他論政議商,對於私人之事隻字不提,逼得馬殷不得不推說所有商事一概交由長子處理,請他等馬希堯回來再來討論。
馬殷急匆匆地找人將馬希堯喚回來,就是想看看天驤游在見著與自己生得一模一樣的孿生胞弟時,會不會被血脈親情喚醒,主動認祖歸宗,為他楚國多添一名生力軍,也好氣死吳越王餞鏐。
幸好今日之會兩兄弟都拒絕了馬殷出席,否則若讓他瞧見在這雙龍會上,唯一激動落淚的人只有福公公時,怕不懊惱到吐血成斤?
「既然沒有別的目的……」聽見對方這麼回答,馬希堯眸光更冷,硬壓下曾有片刻浮起,想與對方相認的衝動。「那咱們還在等什麼?」
「是呀。」天驤游漫不經心地坐直身子,散漫的眸光轉為犀利。「在下在與『外人』洽談生意時,向來是按時計費,畢竟時間就是金錢,大皇子說得對,咱們還是速戰速決吧。」
兩人面色一整開始展開攻防戰,各自拿出了事先草擬的合作綱領,逐步逐條的討論了起來。
討論內容繁多,有兩國之間的物產礦產交流合作、有進出貨物關稅、有流通貨幣,甚至還有互助緝捕潛逃至對方境內的經濟或是政治罪犯。
不會吧?!
福公公愕然地瞪大老眼,這兩位莫非真不打算相認了?
「我國的西湖龍井,比上貴國的君山銀針不遑多讓,只是產量稍嫌不足,又有分季節性,所以盼能與貴國在茶產上合作。」
「合作?這對我楚國有何利益可圖?」
「我們會將最足以自傲的紡織技術,有條件地部分移轉。」
「部分?」馬希堯冷笑,「不會是拿十年前的舊技術來移轉吧?」
「當然不會,請相信敝國誠意。」
「誠意口說無憑。」
「那當然,在商言商,要是無法給大皇子足以信服的憑據,在下不敢妄語。」
隨著時間過去,談話中的兩人言詞愈見犀利,在一旁伺候著的福公公,則是面色愈來愈死白。
這這這……這哪像是一對遭奸人陷害,打一出生就被迫分開,暌違了二十多年的親手足,且還是生得一模一樣的孿生兄弟,在頭一回見面時所該有的對話態度?
犀利攻防,言詞辛辣,明明白白的在商言商,沒有半點情分可言。
好似他們之間毫無血緣關係,那存在於兩人之間的,純粹只有商業利益。
他們談到了日落西山,夜燈一盞接著一盞點燃,兩人之間仍只見你來我往的攻城防掠戰,誰也討不著誰的便宜。
這場會談也讓福公公面色漸漸由青白轉成了死灰,再也不對他們的痛泣相認,抱持著一絲一毫的指望了。
會議原要挑燈繼續下去,卻突然聽見外頭驚慌響起——
天夫人落水了!
下一瞬間,只見從頭到尾始終言笑晏晏,彷彿凡事都無所謂的天驥游,臉色大變,隨即破帳飛出,朝著人聲喧嘩擾攘處奔去,並在問明了方向後,下水救人。
晚了他一步的馬希堯亦飛身過去。
此時天色已黑,湖畔站滿了不敢貿然下水,只能將手中的燈舉高幫忙照明,嘈嘈嚷嚷著的一大群內侍與宮娥。
人群裡,他看見了直瞪著湖面,緊咬著下唇的天飄飄。
他大步跨來,伸手箝住她的手,將她旋過身來,冷嗓喝問:「是你?」
「是我?!」天飄飄先是微訝,繼之眸光變寒,「沒錯!是我!是我推她下水的。」
馬希堯咬牙切齒,瞳中怒火騰騰,「你令我心寒。」
眸光轉為譏誚,天飄飄開口,表情寫著可惜,「唉!只可惜我大師兄來得太早。沒能等她成了具浮屍再來……」
咱地一聲巨響,馬希堯以一記耳光打斷她的話。
「你這喪心病狂的惡女!她肚裡的孩子都已經九個月大了,你還能出手?還能惡搞?還老惦著想搶人家的丈夫?你……你怎能冷血至此?」
這一掌力道不小,右頰登時高高腫起來的天飄飄,不見懼意與悔意,以手背將唇角被打出的血絲抹掉,笑容更猙獰了。
「你到了今日才知道我冷血?才知道我的本質是個惡女?那你先前對我的百般疼愛、千般照顧,敢情都是瞎了眼睛嗎?」
馬希堯也分不清楚究竟是惱她罔顧人命,還是氣她事已至此,仍是執迷不悟地硬要搶人丈夫,毀人家庭,而不去考慮其他人,尤其是他的感受,憤火加上妒火,燒得他口不擇言。
「沒錯!我就是瞎了眼睛,才會鬼迷心竅地愛上你這妖女!我真是後悔愛錯了人!』
聞言,天飄飄先是白了小臉,隨即吸氣寧神,臉上神情轉為滿不在乎的獰笑。
「很好!那就是說在過去的這段時間裡,我是因為腦筋不清楚纏錯了人,你是因為眼睛瞎了愛錯了人,現在總算我已清醒,你的眼睛也算是復明瞭,不必說啥後悔,咱們日後再無半點關係,你也不必再去管我想愛誰,或者想要害誰了,無論我天飄飄想做什麼,都與你馬希堯無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