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護車呢?」看著沒有秩序的現場,優雅穩重多年的殷睿麟忍不住怒吼。
「有催了有催了,已經在來的路上了,只是這裡離市區有點遠。」管家在一旁急得團團轉。
只見青綠草坪上有一攤沭目驚心的血泊。大媽被移到不遠處,肩膀處先用紗布跟繃帶做了緊急處理,而鮮血染紅了大地,也染紅了白淨布料。
「讓開!」滿眼肅殺之氣的殷睿騏大喝。
圍成一圈的眾傭人,立刻退開。
殷睿麟瞧見小媽抱著大媽不肯鬆手,嘴巴還不停地在對著大媽說話。
提著備在車上的醫療箱,殷睿騏快步走近。「小媽你冷靜點,我先幫大媽止血。」從醫療箱內取出器材,他剪開染血的衣服,快速處理起傷口。
傭兵生涯的另一項訓練,就是急救。大傷小傷不斷的傭兵要在戰場上生存,就要懂得處理各種外傷,要讓自己足以撐到有醫療設備的地方為止。
「正麟、正麟,你會沒事的!你會沒事的!告訴我你會平安的回到我身邊……」殷正驎挪動了下位置,然而雙手仍然抓著半昏迷的殷正麟的右手,口中不斷地重複著這些話。
視線逐漸模糊,殷正麟的意識隨著鮮血的奔出體外愈趨渙散。她知道她最重視的三人全圍在她身邊,不過……
「麟……」她虛弱的開口。
「大媽你叫我嗎?」聞聲,殷睿麟立刻靠近。不知不覺間,她的眼淚竟然掉落了一大串。從大學時代起,她逐步踏入金融商業界,對於競爭猛烈的環境,眼不眨、心跳也不加快。研究所畢業後回台灣,身處殷氏核心,面對殺意深沉的二叔公、狡猾難纏的商業敵手,她依舊能談笑風生。大媽曾說過她盡得真傳,只差在經驗的累積。穩若泰山的大媽,彷彿什麼事都不會擊倒她,大媽是她與眾人無形中的精神依靠。難道她這次要面對的是失去大媽的經驗嗎?會不會太早了?
「大媽……」她哭音濃重的輕喊半昏迷的親人。
「大媽!」殷睿騏想阻止她說話。「即使偏了點,但是子彈打中了要害,而且彈頭卡在裡面,必須趕快開刀取出。」平素缺乏表情的臉也顯露出幾絲憂心。
「麟兒……」大媽握了握右掌心中的小手,那只她應該握著一輩子的手。「一直以來……我都知道你為了我……咳咳……做了些什麼……咳……」
小媽的手緊握著那只漸漸發涼的手,努力的想將那隻手搓熱。「不!我不想聽這個!你只要答應我,你會在我身邊陪我過一輩子!你答應過的!你答應過的!」殷正驎哭喊。
「我的記憶……很久之前就恢復了……咳……」隨著身體的震動,稍緩的血染紅了胸前紮緊的雪白繃帶。
殷正驎淚流滿面的嘶喊:「我不要聽我不要聽!我們約好一輩子不分開,你說過要保護我一輩子……我們不分開……」
她斷斷續續的交代著事情,「孩子們只差一步……殷家還需要你……咳咳……咳……我現在還給你……你的……」
殷睿麟雙眼不由得瞪大了起來。大媽要還給小媽什麼?
瞧著大媽的雙手都被小媽搶了握緊,她的腦袋裡塞滿各種猜測,整個心思亂烘烘的,一時之間只能發怔的看著眼前那一幕。她空蕩的雙手像是有什麼在其中流動,又像是什麼都掌握不住……
一隻溫暖的大掌填進她手裡的空洞。她抬起頭來,望見那張熟悉又令她想掉淚的臉龐。
瞅著她六神無主的模樣,他低聲道:「有我在。」粗糙長繭的大掌握緊那只白嫩小手。「別怕。」
感受到他的支持,她勉力整了整精神。對,她現在不是一個人。
小媽的眼淚愈掉愈急、愈掉愈凶,神情激動的道:「我不管!沒有你在的殷家我不要!你如果敢扔下我,我就毀了整個殷家給你看!我會把殷家給拆成片片!想阻止我毀了你一生的心血,你就活著!你要活著啊!」
「麟兒……」
殷正驎緊握著她有些失溫的右手,不停地摩擦著臉頰。「你知道我敢的,我一向是最心狠手辣的那個人,為了你,我什麼事都做得出來!首先我要二叔全家人陪葬,我管他什麼名聲,我會讓他們每個人都死無全屍!接著我要毀了整個集團!都是殷家害我們分離、都是殷家害你受傷,那些錢只會帶給我們傷害,我留著做什麼!」恐懼失去她的語氣裡挾帶著強烈的憤恨。
「小媽……。」殷睿麟更瞪大了眼睛。眼前這位毫不猶豫說出要趕盡殺絕的人,是平日總是帶著溫柔笑容、連只蟑螂螞蟻也不敢打死的善良小媽?
第六章
站在加護病房外的殷正驎,表情肅穆地看著躺在病床中央的那張病白容顏。
幸好殷睿騏急救得當,大媽才沒有因為大量失血而引起休克。只要度過這三天的危險期,她就會沒事了。
「小媽,你要不要休息一下……你已經一整天都沒有吃東西了。」殷睿麟站在她的身後低聲說道。
「小麟,還記得我敦過你的殷家家訓嗎?」輕輕渺渺的聲音,像是從很遠的地方飄來,而她的表情冰冷得有如陌生人一般。
「我記得。您說過做事要快狠準,其中以狠最為重要。要心狠手辣不留餘地,有時候機會只存在於一瞬間,只要一猶豫就永遠錯失了。」
「還記得我對你說過的例子嗎?」
「您說對敵人仁慈就是對自己殘忍。如果有一天阻礙自己的路的就是自己本身,也要夠膽識對自己狠下心,要有壯士斷腕的決心跟魄力。而您,則捨棄了屬於自己的榮耀。」至於捨棄的過程,小媽只對年幼的她簡單幾句話帶過,當時她沒有聽得很懂,但是……她現在似乎有些懂了。
「母親在我很小的時候就過世了。父親成天忙於工作,每天陪伴我的只是許許多多的訓練課程,我與他之間陌生到沒有什麼親情可言。對我來說,我唯一感謝他的事情,就是在我十歲那年,他按照殷家往例,帶著一個小女孩回來。而那位小女孩成為我生活唯一的重心,也是我唯一的親人。」細細輕輕的聲音,低得像似自言自語,卻清楚地敘說一段悄悄翻覆殷家天地的歷史往事。「十九歲那年,一場嚴重車禍,我受到重傷,只有輕傷的她失去記憶。我父親是一個嚴厲的人,然而在我的心中,父親跟整個殷家,絕對沒有那女孩一半重要。於是我捨棄了我的名字、捨棄了我的繼承權、捨棄了富可敵國的家產。只要她平安無事、只要她不被驅離我身邊、只要她能夠繼續對我笑著,什麼事情我都做得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