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示牌就在那裡啊!」男生語調平板,指向綁在一叢朱槿枝椏上的小木牌,依其規格大小,看得見是運氣好,沒看見算倒楣。
女教授怒不可遏,一時想不出更具恫嚇效果的罵詞,目標轉移到半蹲在地,痛不堪言的薄芸,直罵:「還杵在那兒做什麼?反應真慢,把東西撿起來!」
她抖著下頷,一蹬一跳地把飄散一地的紙張拾掇,壞心情如烏雲盤頂,地上沾了濕泥的期末報告已經宣告報銷。
「這不是李教授嗎?大駕光臨,我正要去找您呢。」一叢合歡樹後走出一個高大的男人,笑容煦煦,體貼地遞了條手帕給女教授,順手撿拾腳邊一張落單的紙張,又若無其事地靠近薄芸,連同她手上收拾好的部分一道接過手,起身前,淡漠的視線掃過直楞楞不動的她。
「嗨──嗨……是──是你啊……」女教授盯著手帕瞧,耳腮瞬間爆紅。「不好意思,踩了你的新草皮……」舉起手帕往髮際抹擦,越擦臉越紅。單眼皮男則愈看愈有味,憋笑不停。
「不要緊,小事一樁。大明,把那盆七里香抱來,是給李教授的。」男人將那迭厚厚資料交給女教授,「今天新換盆的,這幾天不必澆水,很容易照顧。」
「怎麼好意思煩勞你,你太有心了,上次只是隨便提提,我喜歡這香味……」
「不麻煩,您喜歡就好,綠化環境是件好事。」
「是啊!是啊!我喜歡極了……」
支支吾吾說不出完整的句子。再多站在那男人前面十分鐘,她斷定女教授很有中風的可能性。
幸好,叫大明的單眼皮男很快地抱著一盆盛放的白色小花植株過來,一縷濃郁的花香也隨之飄聖,男人吩咐道:「大明,幫李教授搬到停車場。」
大明抿著就要迸出笑的大嘴,率先走在前頭。女教授握著濡濕的手帕,猶豫著該還不還,靦腆地瞟了瞟儒雅的男人,終究一轉身,塞到皮包裡帶走了。
散戲了!
她連忙低下頭,腋下夾著那份被拒絕的報告,閃閃躲躲地尾隨而去。男人悠悠地盤著胸觀看,以不大不小的聲量喚住她,「這樣就走了?妳沒話對我說嗎?找了妳許多次。」
她暗暗咋舌,慢吞吞回過頭。「嗨!真巧,又見面了。」招呼一打,她旋即想到什麼,疑惑地問:「真奇怪,你──又出現在學校裡,是為什麼?」這不叫巧合,該叫匪夷所思了。
「我是這學期農學院新任的副教授,先前已在這兼課一年了,算不算名正言順?妳呢?」他滿面調侃。
「嗄?」搞了半天,他另謀他就到這兒來了。不想擴大話題,吞回一連串疑問,她直盯著他鞋尖思考如何不著痕跡地逃之夭夭。
「失敬!章教授,我恰巧是本校酒店管理系的學生,運氣好的話,今年就可以畢業;運氣不好的話,我們很有可能再在校園相遇。」話說得太快,反而有點不倫不類,她假裝對樹枝上一朵朵如粉撲般的花朵生出興致,避開他的眼光,又作勢頻頻看表,希望他早點放她離開,一句都別提那晚發生過的事。
半天沒回音,她轉回頭,前方空無一人。「咦?」消失得真快,莫非他有靈通,透視了她的心思?
「妳的腳趾流血了,沒發現嗎?」聲音從下方傳來,她驀地驚跳。
「別緊張,血看起來流了不多,應該只是皮肉傷,不過最好消毒包紮一下,妳穿涼鞋,傷口容易感染。」他俯近她的腳面認真觀察了一回,下了結論。
垂首一探,所言不假,女人的鞋跟威力驚人,剛才只顧等著椎心痛楚散去,竟沒發現異樣,她展開手心,上頭的確沾了斑斑血漬。
「沒關係,沒關係,我用面紙暫時包覆一下就可以了。」她不自在地將腳抽開。他是不是太不避諱了?雖然一隻可悲的血趾實在引不起任何曖昧的聯想。
「到我的研究室吧!就在附近。別小看傷口,引發了組織炎就得不償失了。」他平靜地建議,並不準備求得她的同意,逕自走向隱匿在一片小花海後的建築物。
目視他走遠了,她立刻提腳落跑,移動了兩步,傷口漫出一陣皮肉牽扯的痛,這腳趾犧牲的真不值得。
「薄芸?快一點!」聲音在近處冒出,大概又踅回頭尋她。
怕他起疑,她忙不迭應:「來了!」
也罷!逃得了這次,逃不了一學期,依他斯文的談吐,不至於令她難堪才是。
一拐一拐進了那棟矮小別緻的灰瓦清水泥牆小屋,才發現是一間規格不小,但算得上樸素的私人辦公室;四面白牆,矗立著幾排金屬書架,堆滿了專業園藝及植物學書籍,中外文都有,左邊安置了一張長型的辦公桌,除了散置翻開的書本,還有一個樸拙的小陶盤,上頭是一撮生了棘刺的怪種子,盤子下方墊著一張她看不懂的、十分繁複的管路設計藍圖。比起一般的系所正教授,他的私人空間大得多、環境好得多,只是位處偏僻了點。
像讀出她眼中的疑問,他一手從矮櫃裡提出小藥箱,主動對她解釋,「本來新任的老師還辟不出獨立的研究室的,畢竟是新學校,經費不足,但因為我受托負責農學院的景觀設計,就暫時撥了這間工作室給我,方便和配合廠商聯絡。」
她「哦」了一聲,多看了他幾眼。從曜明的私人企業跳槽至學術機構,是不是越界得太快了點?
感覺到她的半信半疑,他聳肩道:「好吧,不必瞞妳,實情是──距學校十公里外的一塊實驗園林有一半是我家族捐贈的,校方為了表示謝意,多蓋了間房讓我單獨使用;至於景觀設計,是本人我毛遂自薦,我無法忍受建築物旁儘是一成不變的呆板植栽,後方一片荒地是塊沒有規畫過的裸地,極有挑戰性,我決定給它賦予想像空間,好好利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