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捧起花盆,遞向前,她鼻頭腮幫子都黏著一抹土粒,使她認真的臉看起來有些天真,他抑制住擦拭那些土粒的衝動,真誠道:「祝妳生日快樂,願妳夢想實現。好好照顧這些種子,過一些日子就有得吃了。」
「送給我的?」她驚喜交集,不知道為什麼,在諸事不順的這個夏天,難得的祝福使她很感動,這盆不起眼的種子像個隱藏的希望,未來的一年會更美好。「謝謝你,我很喜歡。」
她的正面反應加強了他的衝動,他探出手指,捺過她的臉,她微楞,他將沾了上的手指伸到她眼下,「沾了泥了。」
她感激一笑,瞥到他表上的時間,她跳了起來,「唉,我得走了,下午有班,下次見。」她在一家中型商務酒店找到了櫃檯工作,第一個月輪下午班,不會和這裡的工作時間衝突。
「等一下,別急,」他按住她的肩,把剛剛那把傘塞到她手裡,「雨還沒停,拿著吧!」
「可是你待會……」雨勢雖小多了,一時半刻並不會停啊!她瀟灑地婉拒,「我沒關係的,我淋雨淋慣了,你還是留著吧!」
淋雨淋慣了?他露出新鮮的神情,她的滿不在乎似乎有些矛盾,他想起第一次見到她的模樣,儀容是費了點功夫的,最近多半素著張臉,不禁問:「妳不愛帶傘,如果上了妝,不都泡湯了?」
「上?」她摸摸臉,不以為意的聳聳肩。「現在不會再有人在乎我化不化妝了,乾淨一張臉很方便,上班只要頭髮紮起來,抹個口紅就行了。」
言下之意,從前的她不過是為悅己者容,她似乎挺願意為了親近的人的喜惡改變習慣。他笑拍她的肩道:「妳不是要上班?弄得一身濕不好吧?走了!別遲到了。」她還在猶豫。她看似大而化之,這麼一件小事就足以牽絆她,難怪薄荷會是她的牽掛。
「不過是一把傘,兩位你推我讓的別有情趣呵!」一個輕浮尖刻的嗓音在紗門處響起,楊仲南背靠門框,聲音帶笑,面上卻無表情,目光在一男一女身上輪流掃過;V字領的白色休閒上衣緊貼胸膛曲線,橄欖綠寬褲的下襬濕了一截,傘柄勾在手腕上搖搖晃晃,不知站了多久。
這人真是無時不刻的帥氣,令她無時不刻的心生厭惡。她不再推辭,拿了傘,對章志禾揮揮手,拉開紗門目不斜視地離開,她怕慢一點,就要控制不住自己了。
「慢點我瞧瞧!」長腿橫過門檻,擋住她,好看的面孔湊得很近,她接收到了他古龍水的香味,他的鼻尖就在她耳輪上方。「嗯,薄荷比妳美上許多,不過,妳很不一樣。」鼻尖輕擦過她的發,在她耳畔低語,「原來妳自制力這麼強,一顆藥竟然沒辦法讓妳醜態百出,讓阿禾倒胃口。坦白告訴我,妳平時不會也在嗑藥吧?」姿態看來佻達,她卻感受到測試的意味,測試她的脾性。
她凝視那雙挑動火氣的深眸,不由得牙尖嘴利起來:「原來你有顆了不起的鐵胃,半兩巴豆沒送你上天國。告訴我,你是不是很常讓人下瀉藥洩恨,才鍛煉出來的忍耐力?」
他不發一語,只管直勾勾盯住她,唇抿成一直線。她其實很難承受那股強烈的敵意,為了不輕易示弱,勉強不移開視線,身體卻不聽使喚地後退。他得意地揚起唇角,她背後終於遇到了障礙,躲無可躲瞬間,他大掌攫住她的下巴,使勁捏住,手指陷進頰肉,疼得她掉淚,本來可以立即反擊,但手上抱著剛得到的生日禮物,不忍放棄只能憑白吃痛。
「放手!」章志禾把住他的手腕,口吻少有的不耐,「你不是來找她麻煩的吧?」
楊仲南銳利地瞥了他一眼,鬆開手指,「沒什麼,我只想試試,她膽子有多大。」
她下頷兩旁很快浮起了紅印,驚異他的不按牌理出牌,暗地決定以後看到這個男人,絕不吃眼前虧,能閃多遠就閃多遠。
「你最好別再碰我,我和你一點關係也沒有。」勉強表明立場,她向章志禾揮揮手,一溜煙消失在紗門後。
章志禾淡淡看他一眼。「別在我這裡撒野。」目送她的身影疾走在林蔭路上,回身收拾著工作台,不熱衷地問:「什麼事?」
「公司接了幾個大案子,」楊仲南移步到他身後,兩人身材相仿,分不出誰高些、誰瘦些。
「那很好,業務蒸蒸日上,你父親想必很欣慰。」
「新的設計師忙不過來,你之前的部門我並不熟悉,能不能抽空幫個忙?」往前偎靠,彼此之間幾乎不到一本書的寬度,前者感受到了溫度,僵立著。
「你也知道,我對學校的工作興趣勝過取悅那些生意人,當初是為了你父親請托才答應在公司坐鎮一段時間,既然你上手了,就得學著習慣壓力,或者,你該專心一致在公司上,別管天堂那邊了。」
口氣還是不疾不徐,楊仲南微怏。「不是我父親出面,你恐怕會離我離得遠遠的吧?十六年的交情,遠不如不相干的人一句話嗄?」
「如果不是十六年的交情,就算親口要求的是我父親,我也不會答應。」
「這麼說,你是在乎我的吧?」熱氣吹拂在他後頸,後腦勺瞬間一片緊縮。
「我們是兄弟。」他直視前方,玻璃映照出兩人重迭的身影,他微蹙眉。
「兄弟?」兩手搭上了他的肩,輕喃,「阿禾,你一定不相信,我試過、努力過,我甚至一度想和薄荷結婚,她算是最讓我動心的女孩子,但說到一輩子,就──」
話嘎然而止,他看到了玻璃映像,一個吻就要落在他頸側,他猛然回身,揮出右拳,兩秒的片刻,楊仲南旋即躺在兩公尺外,打翻了兩個盆花。
他走上前,抱著兩臂,俯看下巴紅了一片的男人,喟歎道:「我們是兄弟,明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