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客氣。」不知是不是怕她誤解,他一直保持良好風度,起碼沒有忍俊不住,還多抽了兩張面紙給她清潔臉部。
垮著臉走在回店的路上,她又羞又難堪,同時產生了一個疑問──從頭到尾,這個有禮的男人是如何鎮定地和一隻狼狽的貓熊交談而不失態的?
*** bbs.fmx.cn *** bbs.fmx.cn *** bbs.fmx.cn ***
接近期末,圖書館座位幾乎全滿,卻靜謐如昔,輕巧的腳步走動、沙沙作響的書頁翻動是唯一的旋律,聽在她耳裡卻火躁不安。她不討厭在書堆裡泅泳的奮進感,所有的努力只要付出,成果幾乎都不會辜負她,然而這一陣日子以來,她連付出的時間都擠不出來,會計學的期末報告到此刻只完成了三分之一,堪稱是一連串麻煩裡最火燒眉毛的事。
堆迭在她前方的書山在蠢蠢欲動,一枝原子筆從書縫穿過,左推右移,隔出一個小方框,半張表情伶俐的圓臉透過小框框呼喚她,「喂,喂,薄芸!」
她頭也不抬,心不在焉低聲應嘴,「吃飯時間還沒到,況且,妳也該減肥了,少吃一餐有益無害。」
對面啞然無聲,忽又劈哩啪啦一串,「笨頭,妳不必擔心我,該我擔心妳才對,我想妳不止這一餐,妳下一餐、下下一餐一粒米都會吃不下,妳很快會變紙片人,兩條筷子腿……」
「喂!」她譴責地抬眼瞪。「神經!我又不是白雪公主,咒我幹嘛!」
好友擠眉弄眼,抬抬俏下巴,指向她右後方。她不疑有他,回頭張望,兩個書架之間,倚站著與她年紀相仿的一男一女,彼此靠得極近,同閱一本厚實的原文書,男生黑實俊朗,發蠟耙掠過的濃髮十分有型;女生眉眼明媚,很認真地諦聽男生的解說,肢體語言沒有過分越界之處,但很奇妙,兩人眼神交接處,難以言說的眷戀在方寸間流動。
她癡望了一會,才僵硬地轉動脖子,呆視電腦螢幕上密密麻麻的報告字體。
感覺稱不上晴天霹靂,不過是心口上劈劈啪啪出現了裂縫,足以讓她坐立不安、思維停頓。
「是方琪宜對吧?」小曼圈住嘴小聲問。
「嗯。」
「兩個人看起來很熟的樣子。」
「應該是。」
「只是研究所同學嗎?」
「也許。」
「同學說話有必要貼著耳朵嗎?」
「啊……」她錯按了鍵,書寫的兩千多字全數刪除。「完了!」
「你們是完了!」小曼狠狠地為她岌岌可危的戀情下了註腳。
這一刻,寂靜成了凌遲,好半晌,她慢吞吞啟口:「小曼,一點半了,去吃飯吧。」動作出人意表的迅速,筆記型電腦、參考書、散亂的筆記紙張,一古腦塞進背包裡,她低著頭,在一排排桌椅間穿梭環繞,小曼追上她,拉住她背包肩帶。
「喂!見不得人啊!又沒做錯事!」
她目不轉睛看著好友,看到眼酸了,釋懷地聳聳肩,「妳說的對,我沒做錯事,應該打聲招呼。」繞個彎,又走回頭路,筆直朝書架後方走,毫不遲疑。男生終於發現了她,笑容有些凝結,下意識合上書本,不發一語迎視她走近。
方琪宜一同望來,表情自若,面帶微笑。兩人以往打過幾次照面,在她到男友系所時,對方總會與她攀談兩句,一顰一笑,控制得當,穿扮永遠妥貼適中,懂得在小地方表現別緻的慧心,高明的淡妝讓那張雞蛋臉瑩白悅目。這麼近這麼仔細的打量方琪宜是頭一次,她不是不知道這才是男友的真正喜好,她一直以為,努力往這個方向塑造自己就可以讓戀情持盈保泰,看來錯得離譜了。
她將目光移向男友,不知怎麼地,就蹦出了風馬牛不相及的話,「你現在知道每次刷牙後還要用漱口水的重要性了吧?」所有人都楞在一處,來不及思考其中的關聯性,她緊接著說,「不用擔心,我很文明,不會潑你強酸的,想到以後不必老是化妝扮淑女,其實還挺開心的,兩位繼續切磋,再見了。」
這時候,走出去的背影千萬不能絆倒,製造校園的笑料。
她順利地離開圖書館,雨雲濃黑厚重,空氣又悶又熱,要振作精神真不簡單。走出了商學院,右轉至林蔭道,前額及手臂終於承接到水滴,不用多久,雨水大量加速墜落在四周。
「我想吃牛排。」她縮靠在樹蔭下避雨。
「吃什麼啊!食不知味,跟嚼橡皮一樣,不吃也罷。」
「一定要吃,超大塊的那種,吃了才有力氣,才可以──」
才可以拿得動斧頭,把男友俊朗的面孔一劈兩半?還是舉起一顆碗大的鉛球把那結實的胸肌捶擊出一個洞?不!應該削平那頭他引以為傲的髮型,絕對能讓他崩潰,可以趁他在宿舍熟睡時,串通那個嫉妒他很久的室友……
雖然只是偷偷想像聊以慰藉,那一幕幕逼真的畫面還是達到了痛快。
「沒事吧?」小曼碰碰她,她面部正微微痙攣,和快速變幻的天色成正比。「剛才在圖書館妳表現得真不夠看,還提什麼刷牙漱口的,有沒有毛病啊?」
「沒事。聽說方琪宜有潔癖,我只是提醒他。」結果是提醒自己,往後情人的吻,都將屬於另一個人。
手機滴鈴鈴從口袋傳出悶響,她摸了半天取出接聽。
「大姐,」是茶屋的工讀生,幾乎用吼的。「妳能不能回來一趟?店長剛接完一通電話,說要去曜明找人算帳,我不知道該怎麼辦……」
怎麼辦?問題來得真是時候。她仰頭望天,豆大雨滴毫不留情落下,半身霎時濕透,她邊跑邊打開手機通訊錄,視線模糊地按下號碼,默禱著:「薄荷妳這笨蛋!快接電話、快接電話……」
和小曼一前一後奔至最近的涼亭,一群躲雨的學生也縮在廊簷下,手機裡的動人男歌喉正展開一聲聲催促,「alone again naturally……」這不是在說她嗎?她不哭都不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