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婆婆皺眉看看趙蝶衣,又看看歐陽雨軒,像是在說:你怎麼弄了個這麼不懂事的丫頭在身邊?
他的視線卻悄悄投注在背對自己的那個身影。她,真的鐵石心腸,無動於衷嗎?可為什麼剛才她的眼中好像有一閃而過的水光?
這一夜好像特別漫長,窗外星光閃閃,沒有半點月光,偶爾有蟲鳴鳥叫從窗外傳來。屋內那個病女人的咳嗽聲特別的大,大到歐陽雨軒都不得不時時側目去關注。
看樣子,她真的活不過今晚了。
他並不是沒有惻隱之心,只是他向來都認為,如果一個人的生命走到終點,便不必去假惺惺地施以援手,增加病人的痛楚。讓她走得清靜些好了。只是難為了這位嬌滴滴的公主殿下,至今還能安枕在這一蓬草垛上,沒有被吵醒。
不對,趙蝶衣那裡是有動靜的。
漆黑的屋子中,歐陽雨軒瞇起眼睛,看到左側本來一直保持睡姿的她,忽然靜悄悄地爬起來了,然後走到那個病女人身邊。她終於忍受不了,要發作公主脾氣了嗎?
他正準備起身去勸解,卻聽到趙蝶衣用輕微的聲音問:「妳的胸口憋得難受嗎?要不要喝水?」
歐陽雨軒一怔。難道她竟是去照顧病人的?怎麼可能?
那個病女人的嗓音早已嘶啞,乾澀地憋出幾個字,「我、我想吃點東西。」
「吃什麼?這裡什麼都沒有。」她伸出一隻手去觸摸那病人的額頭,「妳的身體怎麼這麼冷,而且還在出汗?」
「我、我想吃點東西。」病女人只是反反覆覆念著這一句話。
「好,妳等著,我去弄。」趙蝶衣居然真的走出房間,走向大門口。
這丫頭要做什麼去?難道她忘記白天被追捕的事情了嗎?他悄然起身,尾隨其身後。
趙蝶衣拉開了大門,向周圍的街邊看了看,然後迅速地跑上街道。
歐陽雨軒一躍上了屋頂,居高臨下地看著她的活動。
只見她快速地跑過一條又一條街道,像是在尋找可以買到食物的地方,但此時是二更天剛過,所有的飯館都關了門,怎麼可能買到吃的。
忽然,幾片烏雲飄過來,遮蔽了最後的星光閃耀。難道要下雨了?
歐陽雨軒半蹲在屋脊上,看著下面已經跑得有些疲憊的趙蝶衣,不明白她為何態度突然轉變,竟會為一個陌生的病人在深夜裡跑到街上買食物。
她顯然也注意到天氣變化,就近跑到一家飯館門口,狠狠地拍了幾下門。「開門,掌櫃的開門!」
好半天,有小夥計在裡面睡意朦朧地說:「早就打烊了,現在不做生意。」
「我出五兩銀子,只要一碗粥!」她飛快地說。
店裡的夥計大概給嚇了一跳,拉開一道門縫,問道:「姑娘,妳沒病吧?五兩銀子一碗粥?」
「沒說錯!」她舉出銀子,「只要一碗粥!」
夥計猶豫了一下。「那要等我去問過掌櫃的和大廚,妳等等吧。」說完夥計又關上了店門。
烏雲黑壓壓地堆積在一起,越擠越密,終於,從雲層中發出一聲沉悶的雷音,瓢潑大雨就這樣嘩啦一下從天上傾瀉而下。
歐陽雨軒身手敏捷,立刻跳到街道旁的一處屋簷下躲避,而趙蝶衣卻不躲不避,只是站在那間飯館的門外,任暴雨將她的身子打濕,目光急切地看著店內,等待著夥計的回話。
到底是為什麼,會讓她對這件事如此地執著?之前她所表現出的性格與此時截然不同。而外界關於蝶衣公主的種種傳聞,在此刻看來也都是不實的謊言了。
是那個病女人觸動了她的什麼隱痛吧?他回憶著所有有關趙蝶衣的身世傳聞,想起她曾經那樣幽冷怨恨地說過──
當初我流落在民間的時候,誰曾顧過我的死活?為什麼現在就要我犧牲自己,去為了那些當初幾乎要置我於死地的人?
當初,流落民間時,她有過許多不開心的回憶嗎?所以才會養成如此古怪孤僻的性格,甚至不惜讓所有人都厭惡她?
歐陽雨軒不禁憶起一種青澀杏子的味道。那是在他童年時,費盡千辛萬苦之後,才爬到樹上摘下來的一顆青澀的杏子,咬進唇齒間,流出酸入牙髓的味道,是他一輩子都不會忘記的。
每個人都有一生也難忘記的回憶,她的難忘……就是在七歲之前?
終於,夥計打開了店門,讓她進去,過了許久之後,她懷抱著一個瓦罐跑了出來。
夥計在後面喊著,「用完了記得把罐子送回來啊!」
她沒命地跑著,甚至顧不上回應夥計的話,直衝進大雨裡,滿地的泥濘濺濕了她的鞋子和裙子,她居然全然不覺。只是在黑夜的大雨中要找到來時的路並不容易,她幾次走入岔路,退出來,再找,又再次走到岔路。
「唉,還真是個路癡。」歐陽雨軒如一道閃電陡然出現在她的面前,並不停留,只是一手搶過她懷中的罐子,再閃身拐入街角。
「那罐子是我的!」她大驚失色,根本沒看清搶奪的人是誰,急忙追了過去。
但那個人影太快、太詭異,每次她跑過去,都只看到一個影子一閃而過。
幾次她都以為跟丟了那個強盜,但是很快又在不遠的街角看到那個影子,黑夜裡對方彷彿還在對她招手。好大膽的賊人,簡直該死!
她頓足叫道:「小賊,看我抓到你不把你碎屍萬段!」
她追了好幾條街,不見了那賊人的影子,不過一抬頭就發現自己已經回到了徐婆婆的家門口,而且門前赫然擺著的就是那個罐子。她又驚又喜,急忙將罐子搶抱進懷裡,顧不上想其中的前因後果,推門跑了進去。
那個女病人還躺在草垛上,歐陽雨軒也好像並沒有醒來過。她小心奕奕地跪在女病人面前,解開罐子的封蓋,找來一個破碗,將熱粥倒了進去。
「粥來了,快喝一口。」她扶著那個女病人坐起身,一口一口地將粥餵進對方的口中。因為病得太重,對方幾乎是喝一口就咳嗽一下,吐出半口,一碗粥喝了大半個時辰只喝了小半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