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謝。」女病人用微弱的聲音感謝著她,一雙眼睛開始渙散無光。
「再多喝一點吧,喝多點就有力氣,明天就會好了。」趙蝶衣柔聲說著。眼前這個虛弱的女子,彷彿不是陌生人,而是十年前躺在村間病榻上的母親。
那時候,人人都覺得她們這一對外鄉母女看上去來歷古怪,村民總是對她們議論紛紛,而母親孱弱的身體又不能保護她,她只是天天奔波於田野之間的小瘋丫頭。
曾經有那麼一個晚上,母親病得很重,只想喝一口熱湯,但是家中連一點米、面都沒有,她一連敲了七八家鄰居的門,想討要一點可以做湯的東西,但是……沒有人肯給她開門。
那天,天色也是這麼的黑,她的雙腳沒有鞋,跑到腳掌被小石子扎出了鮮血,喊到嗓子都已經嘶啞,如果那天她手裡有哪怕幾文錢,也許就可以買到一碗米,或者一個饅頭。
錢、權、勢,是多麼重要的東西,它們掌控了這個世界,掌控了人心,掌控了人的命運。所以她回到宮裡之後,拚盡一切也要得到它們!
「再喝一口吧。」她輕聲說著,忽然察覺到手腕中的重量在加強,那個病人全身無力地癱倒在她的臂彎裡。
死了嗎?終於在死前吃到了她想吃的東西,然後放心地死去?
趙蝶衣放下臂彎中的人,將那個罐子裡剩下的粥倒到屋外的草叢中。
她沒有流一滴眼淚,只是靜靜地走回到自己的「床」位上,躺下來,闔上眼,讓自己睡去。
歐陽雨軒看似熟睡,其實他的目光一直透過眼臉的縫隙注視著屋內的一切,注視著她的一舉一動。
這一夜,他忽然發現自己過去認定的許多事情,原來是巨大的錯誤。
趙蝶衣,這個彷彿能一眼看穿的粗魯野公主,其實也隱藏著許多難言的苦衷呵。
青杏的味道再度湧到他的喉間,他忽然有種衝動,想撥過她的背脊,看清楚此刻的她是否在流淚?是否在傷感?
但他終究沒有這樣做,只是靜靜地凝視著她纖細的肩膀,許久,她的肩膀抽動了幾下,顫巍巍的,讓他的心也隨之被揪了幾下。
屋外的雨已漸漸地小了,空氣中開始瀰漫清新濕潤的味道。
天亮後,又該是新的一天。一切,會有改變。
第四章
趙蝶衣伸了個懶腰,咕噥著念了幾句自己都聽不清的囈語,一翻身,發現的眼前是一雙腳,順著腳背將目光上移,對視上的是一雙非常清澈漂亮的眸子,不過這眼眸總讓她想起圈養在皇宮內廷寵獸園的紅毛狐狸。
「你一大早起來盯著我做什麼?」她拍了拍嘴,打了一個好大的哈欠。
「昨天晚上去哪兒了?」他故作不解地問:「怎麼身上濕漉漉的?我記得我把妳從浴桶拎出來之後,給妳買了一身乾淨的新衣服,該不會堂堂公主半夜尿床,尿得全身都濕了吧?」
「你放……什麼厥詞?」她一急之下差點罵出市井粗口,裹著被子蹦起來,「都是你帶我來這種破地方,昨晚下大雨,吵得我根本睡不著。」
「所以乾脆出去淋雨了?」他上下掃視著她被破被子緊裹的身體,戲謔地問:「還是外面的大雨居然下到屋裡來了?」
「我……我半夜內急,出去方便一下才被淋濕,怎麼了?」她一咬牙,不惜自損臉面也要找借口,而目光穿過他的身側,看到他身後那張破席上空空如也,沒有了昨天那個生病的女人。
「妳找那個女病人?」歐陽雨軒盯著她的眼睛,「她一早就斷氣了,我已經讓徐婆婆把她的屍體拉出去,找個地方埋了。」
「哦。」趙蝶衣好像不經意地垂下眼瞼,「咳嗽了一晚上,那麼吵,總算是死翹翹。」她根本沒有多停留在這個話題上的意思,「我們今天可以繼續走了吧?衣服髒掉了,幫我再去買一身來。」她丟了一塊銀子給歐陽雨軒,依舊是平日裡傲慢無禮的樣子。
他抓住空中飛來的銀錠,眼眸閃爍:「就知道妳會有狀況,所以妳昨天換下來的衣服,我已經請徐婆婆幫忙烤乾了,就放在妳的枕邊,至於這錠銀子,就當是公主殿下的打賞,在下就卻之不恭地收下了。」
「你居然敢貪圖本公主的銀兩?」她氣得抓起一把稻草丟過去,只是稻草輕飄飄毫無殺傷力,飄到半空中就落地了,根本沒有碰到他的衣襟。
「在下在外面等公主更衣,我已重新雇了船,我們走水路會快一點。」
歐陽雨軒掛著笑容走出來,轉過幾處廊簷,來到正在生火做飯的徐婆婆身邊,他的笑容忽然收斂起來,低聲問道:「怎樣?」
徐婆婆蹙著眉,「我實在想不通,那女人病得那麼重,自己一個人肯定走不掉,怎麼會突然就沒了蹤影呢?」
「昨夜是我大意了。」歐陽雨軒目光幽冷,他將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趙蝶衣的身上,望了她的背影一夜,天亮前終於也止不住困意矇矓睡去,但是一覺睡醒卻發現,那個病重得彷彿已經斷了氣的女人居然不見了。
「會不會是那丫頭干的?」徐婆婆所指的是趙蝶衣。
「不,絕不會。」他昨夜眼看著她為了那個病女人,不惜淋雨跑到街上去買粥,這樣的真情流露,絕不是能刻意假裝出來的,更何況以趙蝶衣的本事,要在他的眼皮底下把一個大活人弄出去也是根本不可能的。
「那個病女人婆婆以前認識嗎?」
「不認識,昨天你去追那丫頭之後,這女人踉踉蹌蹌倒在我門口,和我說她有多苦命,我聽著可憐才讓她進院子裡來的。」
歐陽雨軒沉聲道:「看來是這個女人可疑了。」
「那女人都病得要死了,還能做出什麼事情來?」
「哼,如果是個武功高強的人,用真氣逆轉經脈,讓婆婆誤以為她病入膏肓,也不是不可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