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有不少次,關於她父母的問題已經到了嘴邊,卻怎麼都說不出口。
這時,一陣笑聲傳來,阮瀟瀟轉頭,一眼就瞧見不遠處涼亭中正在下棋的兩個男人。
她走近涼亭,對較年輕的那個男子說:「嚴醒,走了。」
「阮大小姐,我已經——」嚴醒抬眼,卻因那張滿是落寞的臉龐而無法說出「被開除了」幾個字。
這女人是怎樣?明明先前還高高興興的,怎麼現在又一臉「世界完全失去光明,人生毫無希望」的可憐樣?
關定涯夫婦欺負她嗎?不可能吧……
難不成,她終於認清了事實?八成這才是原因……
「走了啦。」阮瀟瀟鬱鬱地又說了一次。
唉,嚴醒暗自歎息,既然她已經忘記開除他這碼子事就算了,真拿這女人沒辦法……
「好。」他站了起來,跟園丁阿財道別之後,便走到阮家的轎車旁,打開後座車門讓阮瀟瀟上車,自己也坐進駕駛座。
「大小姐,現在要去哪裡?」駛出別墅車道後,嚴醒問。
「隨便……」後座人懶懶地看著窗外,連聲音也沒精打采。
他真的很不習慣她那副鬱鬱寡歡的模樣,平時那個頤指氣使、盛氣凌人的女人到哪裡去了?
去了一趟關家別墅就變成這樣,關定涯真是害人不——凍欸!他是吃錯什麼藥,居然怨起自己的朋友?
嚴醒急忙甩開那種毫無道理的想法,斂起心神。
「你想去市區採購,還是回家?」他又問。
「都不要。」她既沒心情逛街,也不想回到那個空蕩蕩的家。
嚴醒的耐性開始受到考驗。「你到底想去哪裡?」
「隨便哪裡都可以。」
有氣沒力的聲音讓嚴醒想發作都發作不起來,只能認命地動腦筋思考,自行作下決定。
車子快抵達山腳的時候,他沒朝市區駛去,反而彎入通往另一個山頭的路,又開始爬坡。
天色漸暗,這一帶似乎都是樹林,沒什麼人煙。五分鐘後,連路燈都已不再出現,全得靠車燈照明,但是嚴醒仍舊繼續往上開。
直到此時,阮瀟瀟才留意到他們正在一個全然陌生的地方。
「你要載我去哪裡?」
換作是平時,嚴醒可能會惡劣地冒出一句「載你到深山先姦後殺」,但是現在的阮瀟瀟,讓他不忍心欺負。
是的,見鬼了!他從未想過自己會這樣,但是這女人那副失魂落魄、要死不活的模樣,真的讓他渾身難過到極點。
「馬上就到了。」他最後只道。
原來是個看夜景的地方。
阮瀟瀟訝異不已,萬萬沒想到在這荒山野嶺之上會出現一個圍著欄杆的小小平台,平台上有張石頭徹成的長椅,而奇跡似的,還有一盞照明的燈。
「好漂亮……」阮瀟瀟站在平台上,憑欄眺望,從他們的位置幾乎可以看見整個台北市。天色已全黑,城市裡華燈初上,點點燈火像閃爍的各色寶石,灑滿腳下那片土地。
眼前的美景足以讓人心胸也開闊起來,阮瀟瀟深深地吸進夜晚的空氣,呼出,感覺低落的情緒被沖淡不少。
嚴醒掏出煙,點了一根,靜靜地站在她身後兩公尺左右的地方吞雲吐霧。
「你怎麼會知道這個地方?」阮瀟瀟回過頭,問他。
「無意間發現的。」
真敷衍的回答……不過此時的阮瀟瀟不介意,又追問:「你怎麼會想到要帶我來這裡?」
嚴醒聳聳肩。「我想不出該載你去哪裡,乾脆來這裡吹吹風,換個心情,反正不太遠。」
原來是因為他注意到她心情不好……
阮瀟瀟不由得有些訝異,她還以為以他的為人,一定會乘機落井下石、在她的傷口上灑鹽,說不定她死後都會在她墳上跳舞,完全沒想到他居然帶她上山透氣。
雖然他還是那種滿不在乎的語氣,可是她仍是感到心窩升起一股暖意。
如果她記得沒錯,這是他第一次沒有用冷嘲熱諷的態度對她說話。
也許,他並非她以為的那麼討人厭……
阮瀟瀟將視線移回山下的夜景。她看過不少世界各地的美麗景觀,卻從來沒發現自己出生、長大的城市,竟是如此迷人。
「嚴醒,我一直很好奇,你跟定涯哥是怎麼認識的?」她沒有回頭,仍注視著城市的萬家燈火。
似是沒料到她會有此一問,嚴醒頓了頓,才道:「四年多以前,我遇到了一些麻煩,是他替我擺平的,當時他正好也缺個司機,所以就僱用了我。」那並非什麼值得誇耀的過去,所以他也說得簡潔。
那時他剛帶著女兒搬到台北不久,以開計程車維生,沒料到他那個酒鬼老爸欠債的高利貸公司,因找不到他父親,竟找上在大飯店前等客人的他,就在他被幾名大漢團團圍住時,關定涯出現,詢問前因後果之後不僅替他老爸先還了債,還提供一個專屬司機的職位,而兩人個性上的合拍,也讓他們有了朋友的情誼。
「我欠他很多,就這樣。」儘管他早已償清關定涯給他的貸款,甚至還有餘力投資一家夜店,但恩義猶存。
「定涯哥本來就是個很好的人。」阮瀟瀟點點頭,倒也沒繼續追問。
一陣沉默之後,她又問:「嚴醒,說不定你比我更瞭解定涯哥,你說,他現在是不是過得很幸福?」
「嗯。」
「那就好……」阮瀟瀟頓了頓,低聲又附上一句:「我希望他能一直幸福下去。」
沒發現身後男人臉上閃過的詫異,阮瀟瀟只是深思地注視著山下,不再說話。
今天,她看見了定涯哥在他的妻子身邊有多麼快樂、多麼放鬆,她以為自己會心生妒恨,可是她並沒有。連她自己都意外的是,她真心替定涯哥高興,因為她知道他值得過得幸福。
然而她也同時明白,從今以後,她再也不能像過去一樣,一有煩惱就跑去找他傾訴,因為他有他自己的人生,有他自己的家庭。
失去長期以來情感上的依賴對象,才是她真正難過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