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半年內,她走過了巴黎、羅馬、上海、東京,對她來說似乎都差不多,旅行的意義只是為了逃避現狀,一個沒有生活目標的人,不管置身何地都輕飄飄的,一陣微風就可以把她吹走。最後一趟旅行後,她發現自己懷孕了,於是她的生命有了重心,她可以學著做個母親,照顧孩子、陪伴孩子、教育孩子,多麼甜蜜的重擔呀。
那天晚上丁凱軒提早回家,但一進門就走進書房,同時打開電腦和書本,他有太多資料要吸收消化,這時許書婷敲過門走進來,拿著驗孕報告書,輕輕放到他桌上,希望看到他的笑容。
丁凱軒一看就知道那是什麼意思,他很高興妻子懷孕了,於是他體貼的說:「孕婦得要多保重身體,我每天都很晚才回家,明天我就搬到隔壁客房去,免得吵到你。」
最近他睡得極不安穩,一夜可能醒來好幾次,來自學業和工作的壓力,讓他格外需要自己的空間,雖然他也喜歡妻子的溫暖芳香,但那只會讓他蠢蠢欲動,越來越想與她纏綿,越來越滿足於現狀。更何況,懷孕期間未必時時都適合行房,為了孩子著想,他還是獨自入睡比較好。
「喔……」她從心底打了個冷顫,是因為她身材即將變形,他對她不再感興趣嗎?她還以為他會大聲歡呼,或抱住她給她一個吻,沒想到他只決定要分房而睡?
「我會幫你找位婦產科醫生,保證讓你順利生產。」他站起身從書櫃拿出兩本書。「這裡面有你該懂的知識,若有什麼看不懂的地方,儘管來問我。」
他的態度像個老師對待學生,儘管口氣溫和,卻毫無參與感,她無法掩飾她的失望,難道為人父母的不是一起研究育兒經嗎?為何只有她一個人要懂,他反而置身事外?
他看出她眼中的錯愕和落寞,解釋道:「抱歉,我太忙了,即使是你生孩子那天,我都可能要加班,希望你會諒解。」
他的博士論文遇到了瓶頸,實在不能分心,醫院那頭也忙得不可開交,指定他的病人越來越多,他不願讓她知道他也有弱點和焦慮,這些事情他自會處理,只是他挪不出時間和她一起期盼新生命的到來,他必須有所取捨。
「我明白……」她不能有所怨言,婚前他早就說得很清楚,他不會管她,但也不會陪她,即使兩人是夫妻,仍是獨立的個體,她必須獨自面對懷孕這件事。
她抱著兩本厚重的書,走出丈夫的書房,告訴自己沒關係的,孩子將會是她的生活重心,從今天起,她不要再麻木過日,她必須有所改變。
*** *** ***
十個月後,丁凱軒的博士口試在一間會議室內舉行,他對自己承諾過,他要成為最快拿到學位的人,而且他成功了,就在女兒誕生這天,他得到他最需要的一張王牌,然後他就要成為醫院的領導者,他知道他一定做得到。
就在同一天,經過六個小時的陣痛和催生,許書婷見到了她的女兒,那烏黑迷離的眼中透著陽光,指引出生命的新方向,儘管丈夫不在身旁,她的喜悅和感動並未減少,她可以去愛了,對此她多麼感激。
從此她再也不想出國或遠行,把所有時間都留給女兒,其實她算是很輕鬆的母親,奶瓶、毛巾、衣服等都有傭人清洗,該採買的東西也能上網訂購,她所需要做的就是陪女兒吃飯、玩耍、睡覺。
丁凱軒也喜歡女兒的天真可愛,但他除了替她取名,為她開戶存入教育基金,不曾為她做過太多事。只有在他出門前、回家後,能撥出一些零碎時間看看她,丁俞涵似乎也習慣了父親來去匆匆,從來都不吵不鬧,靜靜回應父親的凝視或摸頭。
然而陽光也有烏雲遮蔽時,隨著女兒一天天長大,許書婷發現了女兒的異狀,學習能力比同齡的小孩慢,不愛說話,對外界刺激沒有太大反應,甚至眼神很少對著旁人,儘管她不願意承認,卻不能再逃避,她必須給女兒找個出路。
在女兒滿三歲那年,許書婷決定帶女兒去就醫,不管真相會是多麼殘忍,不能再拖下去了。
經過幾次轉診和詳談後,終於找出原因,當醫生告訴她病名時,她還以為自己聽錯了。「自閉症?」
戴著眼鏡的周醫生點個頭,她是這一領域的專家,已有十多年資歷。「請不用過度擔心,俞涵的語言能力還不錯,只是不願開口,屬於輕微的自閉症,也稱為亞斯伯格症,主要是在人際溝通、社會適應上有問題,及早發現有較高的治癒機會,從現在起,必須提升她對學習認知、情緒調整、適應環境的能力。」
霎時間,許書婷覺得自己彷彿要昏倒了,但是她沒有,她是個母親,她不能倒下,於是她仔細問清楚了症狀、療法和後續可能的情況,回家途中又到書局買了好幾本書。她牽著女兒的手有點顫抖,但這條路上絕對不能放開,即使女兒一輩子都會有點異常,她愛女兒的心將跟每個母親一樣正常。
跟懷孕的時候一樣,她獨自研究生命的課題,隔天的早餐時間,她才把這件事告訴丈夫,丁凱軒聽了緊皺起眉,立刻交代:「別把這件事傳出去。」
他已成為最年輕的外科主任,醫院上下對他崇敬如偶像,院長甚至抱怨他已婚的身份,若非如此院長千金就可以嫁給他了,他聽了只是微笑。他喜歡自己的妻子和女兒,她們美麗而溫順,誰要那個聒噪又愛出風頭的院長千金?現在的重點是,他一帆風順的前程,不能有任何瑕疵或讓人嚼舌根的話題。
許書婷瞪著丈夫不敢置信,他不關心女兒的病情和未來,最在乎的是旁人眼光嗎?他果然跟她父親、哥哥一樣,自我中心到了極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