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用她催,聽話的兒子已放下書包衝進浴室。
聽著裡頭傳來嘩啦的水聲,姜青天把牆角的折疊小桌打開,將兒童餐從紙袋取出擺放桌上,還幫他把電視開到他最愛的卡通台。
自浴室出來的姜煊看到,立刻興奮地衝到桌旁。「我要先吃薯條!」
「好。」姜青天微笑,溫柔看著他吃得津津有味的模樣,須臾,才走到電腦桌旁開啟電腦,從提袋裡拿出文件和隨身碟,開始工作。
隔了會兒,小小的身軀攀上她大腿,把手中的薯條送到她嘴旁。「媽咪,我餵你。」
這窩心的舉動讓她心都化了,姜青天將他抱起坐在大腿,緊緊擁住他。每次看到兒子可愛的笑臉,她都覺得好歉疚,她能給他的太少了,連一個完整的家都沒辦法給他。
「媽咪,快吃嘛!」
「謝謝。」張口咬下,她愛憐地摸摸他的頭。懂事的小煊,乖巧的小煊,如果沒有他,她不知道要怎麼撐下去。「剩下的你吃,我不餓。」
「不能不吃,外婆說你太瘦嘍,人是鐵、飯是鋼啊!」他咕噥著,又拿了根薯條餵她。
被他小大人似的口氣逗笑,姜青天聽話地吃掉薯條。「好——」
此時,手機電話鈴響,姜煊立刻躍下。「我來接、我來接。」細心的他,怕手上的油膩會弄髒手機,還先拿張紙巾包好再接起,忙得不亦樂乎。「喂,請問找誰……外婆,好想你哦……」
姜青天不禁莞爾,難怪母親那麼疼他了,面對這樣的甜蜜攻勢,任誰都會淪陷。
「……嗯,好,等一下哦!」聊了好一陣,姜煊才把電話易手。「媽咪,外婆找你。」
「謝謝,你快去把東西吃完。」接過手機,她笑道:「媽,什麼事?」
「沒什麼事,想問問你這個週末是不是要加班,如果要的話,我可以去幫你帶小煊。」
姜青天頓了下,母親的關懷讓她心酸酸的。她未婚生子的舉止,毀了家裡的平靜。那年,她直到暑假回家,才坦白說出懷孕的消息。父親氣炸了,又從她口中逼不出名字,怒將她逐出家門。
她永遠都忘不了父親得知她懷孕的表情。滿腔的愧疚只能化成對不起三個字,她對父親深深一鞠躬,轉身離開家。母親和妹妹追了出來,抱著她痛哭,反而是她,一滴淚都沒掉。她沒有時間哭,什麼都沒有的她,只能把所有的心力拿來為生活而努力。
「你待在家裡陪爸爸吧,不然怕他不高興。」姜青天低道,怕母親又和父親因此起了爭執。這麼多年,父親一直不原諒她,他知道她回到新竹工作,卻不曾對此發表任何意見,就當沒生過她這個女兒。
「管他高不高興?有本事他就直說啊,只會在背後碎碎念,才不理他。」姜母嗤哼。「你一個人帶小煊已經夠辛苦了,我身為外婆,幫個忙有什麼不對?這些年,你夠苦了……」聲至語末,已有些哽咽。
她這個大女兒,一直是那麼乖巧,卻突然捅了這天大的紕漏。她氣,但做母親的能狠心多久?不放心懷孕的她一個人在外,想把她帶回來,沒想到那死老頭的心真那麼硬,當真不要這個女兒了,只要提起青天的名字,就大發雷霆。
她沒辦法,只好讓青天留在台北。獨立的她,辦了休學,搬出宿舍,拚命打工累積生育基金,連預產期到了,她放心不下前去探望,都還發現她坐在電腦前幫人打報告賺錢。
「媽,」姜青天喚道,試圖讓語氣輕快些。「有你和白日幫我,還有小煊陪著我,我一點都不苦,小煊有多可愛,你也知道的。」
這些年來,她很感激母親,在生下小煊後,她恢復學籍從大二開始念起,同時兼了好幾份家教,課業、兼職、生活多頭燒的狀況下,讓她幾乎不成人形。幸好有母親和妹妹白日幫她,偷偷遞來的私房錢,和找盡借口北上幫忙照顧小煊,都是她的及時雨。
「也是。」憶起可愛的外孫,姜母笑了。「你錢夠不夠用?不夠要跟我說哦!」
「夠,學校給的薪水還不錯,你別擔心。」自從畢業後在教授引薦下找到這份工作,她已沒再拿過母親的錢。這是她的責任,她該自己負責。
雖然回到故鄉,但那個自幼長大的眷村,依然是她無法踏進的區域。幸好兩地相隔有些距離,她的生活範圍也不大,在父母的隱瞞下,村裡的人至今還以為她在國外留學,完全不曉得這件事。
「你呀,就算有困難也都自己撐著,怎能不擔心?」姜母歎氣,突然慌張低道:「你爸來了,不說了……」
「你幹啥躲在廚房偷偷摸摸講電話?」中氣十足的嗓音,讓平常的一句問話也像在訓斥整旅的軍隊。即使已退伍五年多,將軍的架勢依然十足,透過電話也可明顯感受。
「我跟楊太太她們約摸八圈的事,你只會咒我輸,當然不想讓你知道啦!」
「哪裡是咒你?你本來就牌技不好,老是輸,還愛玩……」
突然聲音沒了,原來是母親切斷了電話。姜青天拿著手機,捨不得放下。她已經好久好久沒和爸說過話,那聲音,讓她好懷念。
「媽咪,」小煊的叫喚拉回她的心神。「今天外公有來哦,不過他說不能說。」手機那頭的聲音,大到他在旁邊都聽得見。
聞言,姜青天一頓,心裡五味雜陳,有感動,更多的是內疚。父親一直不肯原諒她,她可以理解的,她讓他太失望了,但在那強硬的姿態下,他還是默默地關心她。
他明知媽會塞錢給她,卻當作沒看到,任由母親大刺刺地藏著私房錢;他還會跑到小煊的幼稚園,隔著圍牆跟他說話,可疑的行徑還引起幼稚園老師的注意。
當園方對她提出警告,調出監視器的錄影帶觀看時,那自小看大的熟悉身影,讓她的眼淚差點奪眶而出。她跟老師們說明父親的身份,希望他們能視而不見,這是唯一能讓小煊接受外公疼愛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