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刻後,段莫爭背著藥箱悠然出現,見到傷者是以武藝見長的江慎時,忍不住打趣道:「這種情景還真難得,是哪個賊寇這麼大膽,連江捕頭的命也敢取?」
段莫爭是平波鎮裡的大夫,自小與縣令慕晚雲一塊長大,因此當慕晚雲踏上仕途,光宗耀祖的回到平波縣就任後,他就直接成為衙門專聘的大夫。
這些日子,衙門差役在平波縣內維持治安、懲治犯罪,偶爾他會被傳喚上衙門療治,但見江慎受傷,可是頭一遭呢!
江慎擰眉瞥了他一眼,額角發脹泛疼。
平波縣衙門怪才不少,卻是物以類聚,全都是些過度古道熱腸之人。
「有沒有人說過,你愈來愈不討人喜歡?」江慎冷睨了他一眼,雙手俐落的脫去身上的公服。
放下藥箱,段莫爭不以為忤地笑道:「大夫本來就不討喜,要是常見到我,更是不妥喔!」
段莫爭話一落,一見裸著上身的江慎,不由怔了怔,始終杵在一旁的仲澤春則是忍俊不止。
「怎麼了?」見兩人神色有異,江慎問道。
段莫爭語帶保留的道:「很精采。」
除了江慎裹著素布的胸膛外,其他裸露的肌膚上佈滿了炭灰的痕跡,炭灰就著他身上的疤痕,連成一張鬼畫符,明顯是為他包紮之人,把他的胸膛當畫布。
低下頭打量自己身上亂七八糟的炭灰痕跡,江慎冷冷皺了皺眉,一時間竟不知該做何反應。
這個水叮叮給他的感覺忒是古怪。
「他」的面貌清秀,不說話時,還有一丁點的文人氣息,只是一張嘴不得了,不但缺乏教養,還得理不饒人。
而且「他」的態度有問題,他都大方的不追討、計較被「他」扒走的錢袋,但那傢伙對他的態度卻總像點了火的剌蝟,實在教他莫名其妙。
「頭兒,你不會正想著人家吧!」見江慎難得出神,仲澤春竊笑地問。
其實「思春」是比較貼切的形容詞,但他沒膽說出口。
仲澤春臉上的表情太曖昧,惹得江慎想一拳打掉他俊臉上的笑容。
他對水叮叮是有股莫名的感覺,但……絕不會是「斷袖」之情,至少目前為止是如此。
「兄弟,你是不是太閒了?」沉默了好半晌,江慎冷冷地瞥了他一眼。
仲澤春收起笑容,垂下肩膀,就像是一隻戰敗的公雞。「段大夫,我把咱們家頭兒還給你了。」
說罷,仲澤春識趣地迅速退下。
「他不是我的。」段莫爭忍不住噗哧一笑,壓根兒不明白仲澤春為什麼溜得這麼快。
替江慎擦去身上的炭痕後,段莫爭開始拆去他身上的素布,準備換藥。
「傷多久會好?」
江慎身上的傷口深得教人觸目驚心,能帶傷獨自走回衙門,這種非常人的耐力實不容小覷。
「這麼大口子,怕是得花上十天、半個月。」段莫爭思酌片刻才開口。
「這麼久……」江慎暗歎了口氣,他實在不喜歡受傷的感覺。
傍晚,蒼茫的晚霞燃盡最後一絲絢麗,秋風帶來幾片飄落的殘葉,在落葉蕭瑟中,加深了秋的氣息。
踽行在秋意寂寂的街頭,水叮叮木然的往平波縣府衙走去。
古老爹去世的那一日,她用破棉襖裹住古老爹的身體,守在他身邊哭了好久,卻也憂愁著如何辦理古老爹的後事。
身上沒有銀子,她連自己都養不活,如何能再為古老爹張羅?
煩惱了多日,江慎那一日的話教她燃起一絲希望。
如果江慎真是個信守承諾的漢子,給她一份正當的差事,暫且不管往後她是否能夠衣食無憂,但至少眼前古老爹的後事能有著落。
思及此,她強打起精神,顧不得自己當初斷然拒絕他,只是小心翼翼的將木盒攢在懷裡,才趕到平波縣的府衙找江慎。
只是事有不巧,聽衙門的雜役說,江慎受了傷,為了療傷,已經有十多日未回衙門。
仰頭看著衙門簷頂覆著一層厚厚的落葉,水叮叮的心不由得感到莫名悲愴。
看著她臉上哀傷的表情,雜役好心地問:「需要為你傳個口信嗎?」
她輕蹙眉,搖了搖頭。「有些事我得親口和他說……我上哪裡可以找到他?」
雜役怔了怔,有些詫異竟有人不知道江捕頭住在哪兒。
見他久久沒回應,水叮叮的心直往下沉,難道這輩子她真注定永無翻身之日?
在她徹底絕望時,雜役這才又開口。「不遠,江捕頭就住在十里巷口底,並不難找。」
水叮叮回過神,露出多日來的第一個笑容,向雜役道了謝,轉身,朝十里巷走去。
江慎雖然因傷在家休養,但與他私交甚篤的慕晚雲還是常到他家叨擾一番。
這些日,慕晚雲因著縣令的職責,開始與江慎商議擬定緝捕燕天煞的計畫。
待兩人商議完畢,站在門邊的江家管事老安伯,這才上前打擾。
「爺,有個小爺在門外候著。」
俊眉微攏,江慎若有所思,他獨來獨往慣了,會上府裡拜訪之人,屈指可數。
「門外?」倏地,他的腦中閃過一張總是氣呼呼的俊秀臉龐。
「是。那位小爺穿得『輕便』,堅持不入府內,人已經在大門外候了爺幾個時辰。」老安伯有些懊惱,酌量著語氣,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怠慢了重要的客人。
輕便?思緒豁然開朗,江慎臉上笑意更深了幾分,他隱約猜到來者是誰了。
雖然老安伯語帶保留,但由他的簡述當中,他直覺聯想到那個自卑又自傲的水叮叮。
這個呆頭,天候雖不至酷寒,但真留在屋外,怕是不過半刻,便會被凍得手腳冰冷吧!
他思索著,腳步已不自覺移向前廳,走向大門。
「既有訪客,今兒個就不叨擾了。」隨著江慎穿堂過院,慕晚雲看著江慎臉上的神情,嘴角噙著抹玩味的笑。
「本來就不打算留你。」江慎瞥了他一眼,說得直接。
「你這話真讓人受傷。」慕晚雲抿唇歎笑,這傢伙的冷情性子十年如一日,真是難以親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