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司撇唇。「我的想法重要嗎?」嘲諷的語氣,不具溫度、叛逆十足。
爺孫倆的對話就此結束,是兩人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的深入交談。
堂司離開病房後,堂振風歎了一口長氣。
把自以為是的用心良苦,硬是加諸在別人身上,原來不是為對方著想,而是一種莫大的負擔。
走到這一把歲數,直到將離開人世的這一刻,他才領悟到這一點。
***
當堂義趕到醫院時,病床上的老人已氣絕,蓋上白布。
他呆站著,神情木然,不敢相信昨天還談過話的爺爺,今天就驟然病逝,與世長辭。
因為過度悲慟,他反而毫無表情,許久、許久都動彈不得。
「這是爺爺留給你的。」
堂司把一個信封交到他手裡後,偕同父母離開病房,讓堂義獨處。
不知經過多久,堂義緩緩打開信閱讀。
歪斜的字體,不難看出他老人家是在身體極度不適的狀態下完成的。
思及此,他不禁哽咽。
我最大的心願,是希望你們兄弟倆能夠幸福,攜手連心,守護堂家。
只要你能幸福,那個決定就是最好的。
這是我們兩人最後的約定。
三行短箋,已道盡他老人家的心願。
堂義情緒崩潰,失聲痛哭。
「你不是要親眼看著我結婚?為什麼食言……」他任憑淚水決堤般在臉孔上奔流。
他伸手,慢慢掀起覆蓋遺體的白布,老人面容安詳,彷彿只是沉沉睡著而已。
堂義在病房內停留了頗長一段時間,直至醫護人員將遺體轉送太平間停放,他才失神地步出病房。
一出長廊,便看見一抹纖細嬌小的身影,靜靜等候著他。
堂義絞痛的心益加疼痛難受,但他沒有立即迎向對方,僅是用泛紅的雙眼凝視著她。
千雅忍住眼眶中的淚,他沉痛脆弱的模樣,令她感到萬般心疼及不捨。
她沒趨前打擾,就一直默默守在他身邊。
堂義瞥她一眼,然後,不發一語地越過她身旁。
千雅被他的冷漠凍住,沒有勇氣跟上他,僅能眼睜睜看著他高大的身影漸行漸遠,終至消失在視線。
***
商界鉅子堂振風的葬禮過後,最受矚目的莫過於堂孫兩家的聯姻,這樁世紀婚禮是會照常舉行或延期。
孫家也不斷催促,希望堂家能清楚表態。
某個夜晚,堂孫兩家的家長與婚事的兩位當事人,為了此事齊聚一堂。
雙方家長寒暄閒聊了一會,導入主題。
「最好是在百日之內完成婚事,拖太久也不好。」雙方家長有志一同地說。
「你們兩人的意思如何?」堂有學意思意思地隨口問問。
孫琦毫無異議地點頭,她當然希望婚禮越快舉行越好,免得夜長夢多。
「阿義,你呢?」
堂義一臉寒漠,沒有人猜得透他的心思。
自從堂老爺子過世後,他變得極難親近,也鮮少說話,拒人於千里之外。
眾人凝神等待他的答覆,在以為他不會回答之際,他忽然出乎意料的出聲,表達意見──
「我不打算跟孫小姐結婚。」堂義抬眼,語調平淡疏冷。
空氣霎時凍結凝滯,在座的每個人都神情大變,面有驚色。
「你……你這渾小子!在胡說什麼?!」堂有學瞪大眼睛,為之氣結。
「阿義,我們都知道你心情低落,但是你別意氣用事。」堂夫人也加以勸說。「這門婚事是爺爺生前的希望,你忘了嗎?」
他們都知道,過世的老爺子是堂義的罩門、也是死穴。
「阿義,如果你覺得時機不對,那可以延期,我願意配合。」孫琦極力討好地說。
你一言、我一語,軟硬兼施,堂義依舊面無表情,完全不為所動。
間隔了一會,他難得地開口。「你們可以照常舉行婚禮。」
眾人以為他改變心意,神情鬆緩下來,認為他僅是情緒欠佳。
可是,他接下來的話卻硬生粉碎大家的期望。
「但不會有新郎出席。」堂義的口吻十分無情,確切表明立場。
「荒唐!」光亞科技總裁孫季林拍桌怒斥。「你把婚姻當兒戲嗎?!」
偌大的廳堂,火藥味十足,大有一觸即發的態勢。
當著那麼多人面前被退婚,孫琦面子掛不住,滿懷委屈及不甘。
「就因為不想把婚姻當兒戲,所以更要拒絕。」堂義解釋。
「你跟你爺爺的約定呢?!」堂夫人一再提醒他所背負的責任與承諾。
「我會遵守。」他答得不假思索。
和他老人家最後的約定……他若辜負,真的會一輩子原諒不了自己。
「既然如此,那婚事……」
除了堂義之外,沒有第二個人知道堂老爺子信中的內容。自然也不曉得他們爺孫倆最終的秘密。
「我會結婚,但妻子不會是孫小姐。」堂義冷靜得近乎寡情。
孫琦哀怨地瞪住他,美眸中淚花打轉,倍覺難堪。
堂義回視她憤恨的目光,接受她的各種情緒。
「你在發什麼瘋?清醒一點!」堂有學怒不可遏,朗聲暴吼。「難道你真的要娶一個家境貧困的女人?」
「我從來沒有像現在這麼清醒!」堂義眼神冷冽,和他的父親正面起了衝突。
「你這個孽子!」堂有學氣到發抖,他一手捂著胸口,一手指著養了二十幾年的兒子,撂下狠話。「你若不同意這樁婚事,就給我滾出堂家!」
在堂有學眼中,堂義是那種沒有堂家庇護就沒有辦法生存的敗家子!所以他才會講重話,逼他就範。
豈料,堂有學的估計全盤錯誤!
堂義非但沒有絲毫緊張,反而出人意表地嗤笑出聲,不疾不徐地驚爆道:「我本來就不該姓堂。」停頓了下,他平靜地接續道:「也從不貪戀這裡的一切。」
他的一番話,嚇壞了所有人。
「阿義,你……你怎麼這麼說?!」堂夫人驚惶地駁斥,亂了方寸。
「我有說錯嗎?」堂義淡淡地反問母親。
堂夫人竟沒勇氣看他銳利的雙眸。
「我不能接受這門婚事,也不配當堂家人。」堂義勾起嘴角,補充道:「反正我本來也不是,所以這門婚事也不成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