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復應已經很習慣這個茶樓裡沒半個正常人,這些人與她共事多年,全是牛鬼蛇神一個樣。偏偏,她和這群詭異到極點的怪人,有著密不可分的關係與緣分。
「上回滕罡不是上兆家莊辦事,辦得如何?」殷孤波一邊品茗,一邊問道,在那張情緒過於平淡的面容裡,卻有雙最深沉透亮的眼眸。
「他不喜歡在茶樓裡談論這事。」花復應坐在他身旁,托著下巴百無聊賴地看著門外來來去去的人群。
「所以你不知道?」猶記得那日,滕罡一臉鐵青地回到貴風茶樓裡,整整一旬未到廚房上工。
雖說還有其他庖師頂替著,可嘴刁的饕客也是吃出箇中的差別。
殷孤波沒有忽略從滕罡身上傳來的淡淡血腥味,這是只有像他們這樣曾經遊走在刀口上度日的人,才會察覺到的。
「『六神』中的鬥神再現江湖,還能發生什麼事?」掀出的風雨,不就是殺戮那一檔事兒?花復應手指敲著桌面,擊出的音律,是清清響響的。
「衛泱已經很久不管天朝的事了。」
「這不表示他心不在天朝。」花復應接著回話,沒有半點遲疑。
殷孤波冷冷地掀唇說道:「莫非我們還要當天朝的走狗一輩子?若是璟丹知道了,鐵定又要鬧翻天。」
「他不會曉得的,那回滕罡出門,他以為跟他往常一樣只是出城採買。」其他的,她並未告訴富璟丹。「而且不知道也好,說不定只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就像前來貴風茶樓裡的客人中,也有些懂門道的人,前來請六神索命,剷除自己心腹大患。而只要不毀壞目前天朝的平衡,衛泱也會樂於接下請托。
「滕罡身上的血腥味,你是聞過的,那次絕不是只除掉幾個人這麼簡單。」那罪惡的氣息,誘人嗜血的衝動,殷孤波太明白了。「他毀的,少說也是快百來人的村落。」
「孤波,別在茶樓談這樣的事兒,若讓滕罡聽見了,他會不高興的。」
「那傢伙瑣瑣碎碎的毛病特別多。」殷孤波再和她討了杯茶水。「晚些,我回房補眠去,不替你招呼晚飯的客人,你叫富璟丹給我爭氣些。」
知道他比誰都重睡眠,愛困起來便六親不認,誰的面子也不賣,這點花復應相當識趣。「好,戌時我再喚你起來進膳。」
「謝了。」殷孤波擱下茶杯,本想起身,卻眼尖見滕罡自後邊走出,手上端著幾碟小巧精緻的糕點,嘴邊掀起難得的淡笑,不甚明顯。
「辛苦了。」坐在殷孤波對面,滕罡將賣剩的糕點,端來給大伙嘗嘗。
貴風茶樓內,三人齊聚在一樓內嗑瓜子、喝熱茶,好不愜意。
茶香味濃,就連樓內的花油氣息都特別香醇,偶爾廊前那排金遙玉鈴,因為微風吹拂,撞擊出清脆響亮的聲音,別有一番韻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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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閉目養神,不約而同享受起這份難得的清閒,但當他們聽見自二樓緩緩傳來的腳步聲時,三雙湛亮的眼眸倏地一睜,一起望向朝他們走來的男子。
「今日大伙真是好雅興。」男人打個呵欠,似乎是睡到此刻才清醒。
花復應斟了杯茶給他,媚眼裡收起先前的輕鬆,取而代之是防備的情緒。
「現在想吃什麼?」滕罡問,想找個借口離開這裡。
「我回房睡了。」殷孤波冷淡地道,細長的眸子毫無半點生氣。
男子似乎沒注意他們要逃要散的意圖,只見他修長的指尖在杯緣畫了一圈,然後淺蘸茶水彈指命中殷孤波面前的空杯,夾著內力的水滴掃過杯身,讓杯子旋進殷孤波的手裡。
「難得這桌湊齊可以打副麻雀。」男子笑了笑,邪魅的笑容讓人不甚自在。「復應,替孤波斟杯茶,他的空了。」
「是。」花復應沒第二句話,順從地領命。
滕罡不動聲色,剛毅的臉覆上一層陰影。
「不如向對街賭坊討副麻雀練練身手,如何?」男人瞧了斜對面那間一天總是湧進上百人的大賭坊,那兒最熱的賭盤,就是賭這條春風大街哪間館子會先被砸。
「衛泱,你又想玩什麼把戲?」殷孤波不似其他人唯唯諾諾。
「這幾年,咱們也安逸夠久了……」衛泱好整以暇地說道,卻不把話說全。
「難道你又要我們回頭做天朝的狗?」殷孤波瞪大眼。當年他們為天朝做牛做馬,到頭來呢?天朝給了他們怎麼樣的報答?
「滕罡血滅兆家莊,是不是個開端?」
兆家莊,不過是天朝一個不起眼的村落,裡頭的人窮得連生個小孩都養不活,但他卻獨挑上這小村落,還派六神中的鬥神滕罡血洗整個村落。
「這茶,好。」衛泱不回答,啜了口微涼的茶水,入喉回甘的滋味真是絕妙。
見他不說個明白,滕罡面無表情,對於六神今後是否要再度復出天朝,並不特別在意。
「『六神』已經沉寂太久了,久到幾乎讓人忘記天朝中還有這麼一號人物的存在。」衛泱擱下杯子,那頗富深意的眼神,直勾勾地看進三人心底。
六神陣——這三個字曾在天朝內掀起腥風血雨,人人唯恐避之不及,在那歷經紛紛擾擾的歲月裡,六神出現,便等同人間煉獄。
「現在的天朝,已經不需要六神的存在。」滕罡緩緩吐出這句話。
衛泱一個翻掌,掌風強勁狠戾,直朝滕罡的臉掃去,然而他卻不閃也不躲,任由這掌劈向自己面門。
「衛泱!你太過分了。」花復應眉一挑,揮舞紅袖收下那道狠勁十足的掌風,從不蹚渾水的她,這回卻是出手相助。
只見衛泱一臉事不關己,皮笑肉不笑地說:「你多事了。」
「滕罡說得沒有錯,現在天下太平,天朝裡的人不再記得六神,那以訛傳訛的傳說也早消失在時光洪流中,現在的局勢早沒有六神的立足之地。」她明白這世道絕不可能長治久安?但他們圖得也不過是平平淡淡的人生,刀口下討生活的日子,她過久了、也嫌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