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鋼刀之中。」衛泱將他肩頭按得很緊。「就是少了那一魄,她才能安然地留有一息。」言下之意,就是蔣奾兒靠著滕罡手上那把青鋼刀中的唯一一魄,才能全身而退。
「她會醒過來嗎?」聽到這消息,滕罡不知道該喜該悲?
「可能,不一定。」她的安然存活,也算是蔣氏的異數了。「你要等她嗎?」
「我等。」
「或許是十年、二十年,甚至是一輩子。就算醒了,僅存一魄的她,也會成了癡兒。」
「沒有關係,我願意、我可以照顧她……」
擁著她溫熱的身軀,滕罡熱淚縱橫,心裡浮現一線希望。
或許某日等她睡倦、睡厭了,就會醒過來看看他了……
尾聲
現在,應當是一早了吧?
耳邊傳來輕輕的開門聲,夾雜著水波晃蕩的聲響,清晰傳入她耳裡。
擱水盆、扭巾帕,之後輕輕覆在她臉上。
冷冷涼涼的濕帕抹去她一夜的昏沉,還她一個乾淨輕鬆的一日。
「你早。」他說話,一如往昔。
你早!她回應在心裡,一如平常。
拭淨她的臉後,他也同樣為她擦拭著手腳、頸脖,企圖讓她身子舒爽些。
房內,依稀留有昨日夜裡燃盡的百花油味,他重新換上一壺,延續未褪盡的氣息,重新再坐回她身邊。
「這桂花油是當令的,你喜歡嗎?」
喜歡。
感覺到他輕輕牽著她的手,掌心裡傳來熟悉的溫度,讓她感到莫名安心。
「昨晚夜裡睡得好嗎?」
不好!我做了一個惡夢,在夢裡一直跑。
他摸摸她的臉,濃眉微擰。「看來好像不太好。」
是啊!真的不太好。
「回頭我給你換個新枕頭,這個睡塌了。」理理她的雲鬢,沉靜的臉龐看似睡著了,卻依舊紅潤。
難怪啊!我會做惡夢。
她又聽到他忙進忙出的腳步聲,出了房門又入了門,拿來新枕也抱了個大盆。最後,還是在她身側落坐。
他細心地替她換枕頭,還摘掉她頭上的簪子,拿起玉梳理順了她的長髮。不久後,房裡多了一大盆溫水,他挽起了兩袖。
「今日天氣好,頭洗好了人也舒爽。」他說道,兩手也動作了起來。
躺在床上,她心裡哼著不成曲的小調,只要洗頭就很高興。
只是,他聽不到。
一頭烏黑如瀑的秀髮,發尾在水盆裡漂了幾下,他拿著梳子整理著,動作熟稔像是已做慣,一舉一動都輕輕柔柔。
是的,她始終是他心頭上的一塊寶。
天冷時,擱在心裡煨暖;天熱時,捧在手心吹涼。他小心翼翼,不敢怠慢,也不願意冷落她。
她知道他待自己的好,但她始終不清楚,他為何要待她這般好?她甚至連彼此的相遇也不知道,也不明白她怎成了今日這副德性?
前天,他夜裡睡不著,跑到她房裡來,沒說什麼話,只是坐在她身旁,將她的手握得緊緊地。沒過多久,她聽到他淚珠滾落在衣衫上的聲響,對旁人來說,這種聲音怎麼可能聽見?可她卻連門外的他由遠而近的步伐都可聽聞。
那一夜,她聽著他悲傷的心音,悶得無法入睡。白日,他倒是好好的,怎麼夜裡突然傷感了起來?
他兀自停下為她梳洗的動作,見她靜靜地任他打理著,一時之間悲從中來。
「你舒服嗎?」她的靜默,在滕罡的心底,留下一道難以痊癒的傷疤。
這麼多年了,她始終仍是如此……
「洗好頭了,待會擦乾後我帶你到外頭曬曬日頭。」滕罡笑著說,眼角卻有淚光。
他俐落地將她的長髮擦乾,仔仔細細地不讓水漬留在她的秀髮裡,再為她換上一套新的衣衫,便將蔣奾兒給抱出房門。
燦燦天光、蔚藍天幕,滕罡將她抱進亭子裡,擱在軟榻上,怕她單薄的身子禁不住風吹,還為她蓋上薄毯。
她心裡是笑著的。每當這個時候,她耳邊聽著風聲、樹聲、鳥叫聲,便覺得通體舒暢。他待她的好是全心全意的,儘管她總是聽不見他心裡頭的聲音。但是她清楚,他是悲傷的。
牽著她的手,滕罡專注地看著蔣奾兒依舊紅潤的臉龐,她的容貌,停在那一日她合上眼的時候。自此,便不再衰老,彷彿光陰在她身上沒有半點改變。
然而他的歲月,卻在那一夜之後,飛快地流轉著。
「自從你睡著以後,我每天都在想,你什麼時候會醒過來?」滕罡心裡頭緊了緊。「是今天、還是明天,又甚至是否在後天?」
她的耳邊,突然聽不見流連在身側的美好聲響,只能聽到他低低切切地傾吐。這些年來,她頭一回聽見他的心聲。
「直到現在,我仍舊後悔,那一日沒有下定決心攔著你。說不定,我還能發自內心笑著看你。」當初他對她說有怨、有恨,其實都是怨著自己不夠勇敢,恨著自己不夠堅定,眼睜睜見她走上一條不歸路。
時至今日,光陰匆匆,他用下半輩子的人生等候她歸來、她的清醒。
「復應說,我們都在一起那麼久了,是該給你個名分。」說出這句話時,滕罡很難得的臉紅。「衛泱說,後天是個好日子,百年難得一見的好時辰……華堂說,大伙都有伴,見我們這樣擱著好像也不是個辦法,對吧?」
滕罡搔搔頭,即便她是睡著的,這樣的說詞,仍舊令他感到不甚自在。
「如果你反對……我是說……我想照顧你一輩子,就算現在這樣也沒有關係,又或者是……唉……」拍拍自己燒紅的臉面,滕罡改口。「我最近練了一套刀法,要來給你瞧瞧,那事兒晚些時候再說吧。」
他踩著有些慌亂的腳步,提起石桌上的青鋼刀就到園裡練刀,那紊亂的氣息,毫無章法的勁道,完全不似天朝人口中,那個虎虎生風、令人聞風喪膽的鬥神。
說出自己心聲的滕罡,不過是個普普通通,對她有愛慕之意的男子。
她聽見後,不知怎地竟感到有些鼻酸,眼底的熱意來得很急很洶湧。他是不是發傻了,怎麼會對她說出這樣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