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了、行了!昔蘭,我保證會好好照顧你的,你該不會是對我不滿意才不想搬到谷園住吧?」解決了這問題,劉嫂不由調侃地說著。
「你明知道不是!」紀昔蘭對著她的方向瞪了一眼,咕噥了一聲。
***在醫院裡待了一個半月之後,紀昔蘭在主治她的周醫生允許下,終於得以出院。
而她全身的傷只剩下最嚴重的槍傷仍未痊癒外,其它傷勢也好得差不多了,雖然身子仍虛弱得很,但只要好好休養就可以恢復健康。當然,她的眼睛暫時還是失明的。
來醫院接她的是小湯和劉嫂;小湯去幫她辦理出院手續。劉嫂則小心翼翼地扶著她慢慢走出來。直到坐進車子裡,紀昔蘭才緩緩吐了一口大氣。
「你還好嗎?」劉嫂有些憂心地看著她蒼白的臉色。
「沒事!」紀昔蘭搖頭,沒讓劉嫂發現她的沮喪。
自受傷後,她一直沒機會踏出病房門一步,即使最近被允許下床走動了,她仍然不曾踏出門;因為她鼓不起勇氣。這些日子以來,她努力而笨拙地學習自己用筷子吃飯、自己洗臉、自己摸索著上洗手間……她用手、用聽覺去摸索,可是她還是只在她的病房裡活動,不敢跨足到病房外的世界。
有時她知道外面正應該是陽光充足的時候,可是她卻連一絲的光線也看不到,以前視之理所當然的光明,竟成了一種奢望。在正常人眼中,黑暗只是夜晚時閉上眼休息的那幾個小時,而且不必懼怕睜開眼睛還是與黑暗為伍……可是眼睛看不見的人呢?
紀昔蘭每想到此,就禁不住全身起了一陣寒顫,由心底升起的那股強烈的害怕開始往她全身每一處擴散。即使她在這裡被關心著,她還是沒辦法控制住那種似乎被世界遺棄的孤獨蒼涼感受。眼前除了黑暗還是黑暗的世界,令她簡直快發瘋了,可是就算她抓破眼睛,也不能見到她渴望的光明;她知道,她並不勇敢哪!
周醫生、護士和劉嫂都對她付出了極大的耐心和關懷,才不致使她在摸索的過程中崩潰。
是啊!世上有幾人能接受自己突然變成殘疾的事實?她還需要時間來調適這件殘忍的事……
剛才在劉嫂的攙扶下,即使她的步伐完美無缺不曾出絲微的差錯.可是她仍敏感地覺得從她身旁經過的人似乎都在注意她的眼睛,彷彿在嘲笑她看不見!
其實她知道根本沒有這回事,沒有人會多注意她一眼,何況她又戴了墨鏡,是她自己多疑了!
是的,她感覺自己變得敏感而多疑。以前那個堅強又充滿自信的紀昔蘭,變成一個怯儒而易受驚的女人!她只不過眼睛失明,卻像是自己再也不是自己似的……或者,這才是真正的她?
紀昔蘭迷惑了。
回到谷園山莊,她立刻被劉嫂扶進之前她住的房間休息。交代了她一些注意事項後,劉嫂就熱心地到廚房要煮些好飯、好菜給他吃,紀昔蘭想拒絕都沒用。
她又回到谷園山莊!只是上回她的身份是代理管家,而這回是客人;谷園山莊最重要的客人──谷汞的少主人谷浩臣是這麼宣佈的──嘿!好巨大的轉變!
平日像她這種沒身份、地位的人,想踏進這裡比登天還難,更何況還被當成重要的客人!而她之前是因為要當管家才能走進谷園,現在她這平庸百姓竟能被待為上賓,還不是因為她恰巧倒霉地在這裡被賞了一槍,基於道義責任她才被接進谷園山莊。可如果真為了這一點虛榮而失去她的眼睛,這代價未免也太大了,她寧願要回她的眼睛,她寧願繼續當個平凡的下人!
紀昔蘭歎了口氣,重重的鬱悶壓在她胸口,幾乎快使她喘不過氣來。
她待在這裡能做什麼?她連最簡單的掃地都成問題了,難道只能呆呆地在谷園山莊裡等日出、等日落、等她的眼睛復明?天!她似乎真的變成一個廢人了!
微涼的風從前方徐徐吹來,她知道前方就是面向後院的窗子,而窗外有一棵高及三樓的杉樹。她可以回想出它的樣子……
回想?
呵!她現在不能看,只能靠回憶了,這就是瞎子。
紀昔蘭猛地握緊拳頭,拚命忍住想尖叫的衝動。
那打從心底逸出的冷,讓她迫切地需要去感受、汲取光源,所以她必須走到窗子那裡;而且她需要好好吸一口外面新鮮的空氣,否則她會抑制不住滿腦子紛亂的思緒。
她彎低著身子摸索,並且困窘地幾乎絆倒一張椅子,一陣涼風輕拂過來,然後她摸到了窗台──她到了!
擦了擦額邊滲出的冷汗,喘口氣,她疲累得將身子整個趴在窗台上──在一個半月以前她只須輕輕鬆鬆跨幾步就到了的地方,現在卻像遠在天的另一邊似的……
等她終於平靜了氣息,她抬頭,迎向前方。
陽光呢?為什麼她感覺不到?眼前為什麼還是那麼黑、那麼暗、那麼冷…….
不不!這不是她的眼睛,不是她的!
紀昔蘭軟癱在地上,背靠著牆,突如其來的絕望和無力感幾乎要將她擊潰。她顫抖著手輕觸自己的眼……
她為什麼還不面對現實?不論遇到多大的困難,她都是那個必須活得最堅強的紀昔蘭啊!為什麼她現在做不到?
紀昔蘭下意識用雙手將自己身子環住,縮成一團,她沒辦法冷靜下來,在這個只有她的空間裡,她突然想放縱自己好好她哭一場……
***夕陽西斜,晚霞滿天,在霞光照映下的谷園山莊,彷彿是童話故事中一座幽靜而美麗的城堡。
似乎被空氣中某種奇異的存在感威脅,紀昔蘭突地自睡夢中一驚而醒!當她張開眼睛乍見眼前仍是一片黑暗時,她愣了一下,之後迅速回憶起所有事。
天!她竟不知不覺坐在地上睡著了。
就在她兩手扶著牆吃力地要站起來時,一股詭異的感覺射向她的後腦,然後不由自主地,她的全身寒毛直豎,一陣冷冷的空氣似乎正刮過她的肌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