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懂啊!景懷君竟這樣隨意打發和妻子的共餐!這對夫妻間有一種難言的疏漠,但又不似感情不睦,女孩沒有一絲不高興的模樣,落落大方地就座,好奇不已地打量四面擺設,並且轉身朝背後窗外的櫻花園景看了好一會,頰畔泛起若有似無的笑,一派年輕無機心,怎麼看都不像對了景懷君的味。
「王律師、王律師?」景懷君擰起眉,對她的分心有些不悅。「照你看來,對方能收到多少份有效委託書?」
王明瑤趕緊收心,重新接續方才中斷的對談。
景懷君必然是常客,方老闆竟然親自端上那鍋百菇鮮雞燉湯,替方菲點好爐火,擺上幾盤生菜和餐具,慇勤地叮嚀,「份量減為一人份,要盡量吃完喔!」溫暖的笑容使方菲心生愉悅,點頭向他回禮,視線又被那說不出的面善臉龐吸引,直盯著他離開為止,還是想不起在哪見過這位壯男。
她舉起筷子,正想向在座其它二位致意要冒昧開動了,發現兩人已進入她無法涉入的凝肅討論,她聳聳肩,調整一下進食心情,深深吸一口濃郁的湯香,全神貫注地吃起來。
各自相安無事了半小時,她將能下腹的菜全不保留,不必擔心吃相不好看,眼前陷入某種問題僵局的男女眼裡只有工作。可惜她用餐速度還是快了一些,服務生將餐盤收拾,奉上熱茶後,討論尚未告一段落,她覷看了男人一眼,明瞭到無論從哪個角度考慮,他都不可能讓她先行告辭。
四下觀察了一番,她從背包抽出一本隨身畫冊和色鉛筆,稍挪遠一點距離靠牆坐著,專心一致描摹窗外看得到的景物。
不到十分鐘,暮色已濃,光線漸失,樹影模糊,她作廢了一張庭院寫生,注意力轉回室內,瞟動著眼眸觀察,迅速抓住了目標,低頭快筆作畫。
這次很順利地打發完時間,最後一部份空白剛塗滿,王明瑤優雅地起身向她道別:「景太太,我先告辭了,抱歉,佔了你的時間,改天見!」
她笑盈盈揮手,發現站起來的王明瑤身段十分修長,頭頂快到景懷君耳際,她暗自欣羨,又低下頭,修改一下部份細節。
一片陰影罩住她的采光,她抬起頭,不明所以。
「該走了!」男人以冰冷的公式化口吻提醒。
她立即利落地跳起來,打開背包,將散落的色筆一一歸位,回頭一看,腳邊的畫冊消失了,她到處探尋,赫然在景懷君手上出現。
她伸手就奪,他將畫冊拿高,微瞇著眼瞅她,發出評語:「技巧不錯。」垂手遞還她,「但你覺不覺得,你觀察力有問題?」
她楞住,認真的捧起畫冊仔細端詳,不時左轉右斜觀看角度,找尋差錯。
畫裡是兩個在交談的男女,男的兩時支在桌面,俯視攤開的文件;女的手撐著腮,直視著男人,兩顆頭顱相距極近,細部都有交待,十分寫實,剎那的神韻亦有捕捉到。她攤攤手,不明白。
「眼神和表情,注意到了沒有?」他指著畫面上的王明瑤,冷哼一聲道:「她的眼神應該是在思索,並不是傾慕,你畫的像是正在談戀愛的情侶,而不是合作關係的兩個人,你說是不是失真了?」說完回身走下包廂,穿上鞋就走。
她不以為然地噘噘嘴,三並兩步跟上他,一樣穿廊繞室,返回大廳櫃檯。景懷君拿出信用卡結帳,櫃檯服務員忽然交給她包裝好的沉甸甸的一袋東西,笑容滿面道:「老闆特地送給貴賓嘗試的新菜色,是百合燉湯,對女孩子尤其好。」方老闆正在不遠處和一桌客人熱烈喧嚷著,見她望過來,抬眉咧嘴笑,她舉手揮了幾下,雙手合十點頭,表示感謝。
景懷君握住她肘彎,略微施力帶著她快步走出去,她不時回頭張望,腳步偶爾還踉蹌了幾下,兩人站在庭院立燈旁,等著司機將車開過來。
他兩臂抱胸,隱忍了一會,瞥見她還在瞄餐廳的方向,終於忍不住冷譏道:「原來你欣賞的是這一型男人。你大概不知道吧?方老闆已經結婚了。」
她是不是太不懂得含蓄了?從第一眼見到方斐然就目不轉晴地盯著瞧,完全沒有意識到看在王明瑤眼中是何觀感。而方斐然也太莫名其妙,無厘頭地獻慇勤,他是這裡的貴賓,以往也沒收過任何湯品嚐鮮,眼巴巴討好家眷就能業績長紅嗎?
方菲在一旁置若罔聞,沉入思索中,大概被說中了心事,才會乖乖俯首。車子一來,他自行開了車門,袖口卻被扯住,她用力拍打他的手臂,極為興奮,還將畫冊翻新一頁,在上頭率性寫了幾個字,「我終於想起來了,他長得很像一個電影明星,你猜出來沒?」
「你指的他是誰?」為何如此喜不自勝?她蒼白的顴骨竟透了點紅暈出來。
「方老闆啊!你瞧他像不像約翰·屈伏塔?」
她認真地將答案湊近他鼻端,不掩孩子似的雀躍。她從頭到尾在腦海裡打轉的就是這件事嗎?那油然而生的笑容,竟讓他感到幾許刺眼,他格開畫冊,低叱:「幼稚!上車吧!」
流動的空氣霎時凝結。他刻意忽略她的存在,望著車窗外回想與王明瑤的討論內容,車廂一片沉靜。不知過了多久,一張白紙黑字放在他膝上,他開了照明燈快速瞄過,上面寫道:「未來如果沒有充份的時間,可以不必勉強安排共餐,我不會為了你的偶爾缺席為難你。」
他斜瞟了她一眼,直視前方應道:「不為難。今天是特地安排王律師在場的,履行同居義務不是自己說了算,還要有證人指證。我們曾出雙入對,免得將來你又來一招惡意遺棄罪名,不是讓我疲於奔命。」
她怔了怔,懷疑自己所聽到的,提筆又寫,「何必費心維持這樁婚姻?」
「這是我父親的遺願,雖然這個想法不是很明智,但我一向是個守信用的人,請別破壞我的信用。」他關上照明燈,合上眼皮,拒絕對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