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熱氣湧向眼眶,她抓著膝上的背包,一秒也不想待在這個充份靜音的舒適車座上,向前拍拍司機的肩,指著前方不遠處的路邊公車站牌,一手預備按開門鎖下車,景懷君飛快捉住她躁動的手,沉聲喝:「做什麼?」
她一把推開他,不斷敲敲按按門邊幾個控制鈕。司機不知所措,請示主人:「景先生,是不是要停車?」
「繼續開!」他箍住她兩隻手腕,按在她膝上,她驚於他的霸道,一時駭異,忘了掙扎。只見他薄唇附在她鬢邊,以僅僅兩人聽得到的耳語道:「現在下車太早了,你得到我住處履行同居義務,客房已經準備好了,我懂得禮數,絕不會讓你睡沙發的。」
她識時務地放棄了堅持,視線落在窗玻璃上的孤清剪影,心頭起了個問號,她的外公到底知不知道,他替她安排了一個怎麼樣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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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點都不明白,明明只有一個人,為什麼要住在如此空闊、房間數不詳的大屋子裡?大倒不是真正的問題,問題在它坐落的地點,她幾乎可以斷定,從大門口走到私家小徑,爬上幾戶別墅共享的柏油小路,再繞到外車通行的連絡道,並且輕鬆地尋覓到公車站牌,是一項不可能的任務!
而且不知道為什麼,上了山後,開始起風了。
房子四周皆是成蔭的樹籬,風一掃過,除了葉片的沙沙作響聲,還有枝啞彼此推擠發出的咿呀聲,成了室內揮之不去的背景音效。
「很抱歉,這裡的幫傭只有白天才在,一切都得請你自己來了。」他大略說明了一遍必要的設施位置,指著二樓長廊第一間緊閉的門扉道:「我就睡那一間。客房在客廳右手邊走道盡頭,盥洗用具都備好了。想吃什麼、喝什麼很方便,廚房就在附近。有事請用內線電話,上面有標示每一個房間的號碼。明天的早餐不必擔心,廚子會來準備,還有疑問嗎?」
她緊抿著唇不置可否,逕自走進客房,反手「碰」聲關上房門,暫時隔絕了兩個人。
她唯一的疑問是,他生活的樂趣是否來自掌控一切?
意興闌珊地注視潔淨巧致的床鋪,她決定放下一切不愉快,好好睡一個寧靜無聲的覺。
簡略梳洗一番後躺在床上,只留了一盞小夜燈,閉著眼假寐,五分鐘後,發現自己全然想錯了,這屋子一點都不寧靜,甚至比自己城裡的公寓還吵雜;先別說那令人毛骨悚然的枝啞挪移聲,有一種不知名的怪蟲拼了命地在草間長鳴,令人牙癢癢地翻來覆去,刺激她敏感的聽覺。
好不容易在各種細瑣的怪聲中昏昏入眠,一個巨大的、冷不防的轟隆爆炸聲直擊她的耳膜,她直挺挺坐起,霎時不知發生了何事,心臟劇烈地咚咚敲動。直到看見了猛烈搖晃的樹影間,間歇地閃動一道道白光,才恍悟到山邊的天際在打雷。
彷彿是預告暖春的驚墊雷聲,一聲比一聲驚心動魄,喚醒大地的聲光效果十足,把她的睡蟲驅逐到一隻不剩。她駭然地下了床,抓起床頭電話,才想起她根本無法出聲。
緊接著,下雨了,滂沱地敲打窗玻璃,沖別整座山頭,風大雨大,窗簾高揚,雨水霎時帶進屋內,她趕緊關閉窗子。可這樣一來,連綿不斷的大雨墜落在各種角落的聲音,形成了無法掩耳的噪音,加上投射在牆上的樹枝黑影,提供了胡思亂想的素材,忍耐了十幾分鐘,全副武裝對付入侵的各式幻覺,她一刻也待不下去這個房間。
棉被一抽,把身體裹緊,她衝出客房摸索到客廳,在一陣陣疾閃的電光下找到了樓梯方向,連跑帶爬奔上二樓,站在景懷君臥房門前,她舉起了右手,握拳就要捶敲下去,立即意識到自己的莽撞。她這是在幹什麼?把他叫醒又能做什麼?讓她置身在這令人發毛的大屋子裡的不正是他?難不成讓他守夜?
她沮喪地垂下手,可悲地明瞭她再也不敢回到一樓客房,無論如何,這裡總是離活生生的人近一點,遠比在那舒適的軟床上擔驚受怕好。
她心一橫,終於下了個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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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睡得下太好,比在方菲公寓過夜那一次還輾轉難眠,並非一場春雷春雨的乍然來襲,他的房間隔音良好,而是附近出現一種難以判別的、前所未有的門板摩擦聲,間中甚至夾雜「咚」一聲物體碰撞的異音。
無法置之不理,他終究下了床,靜靜佇立在房間中央,排除了窗外各種大自然的聲源後,他慢慢走向最可疑的門口,輕輕扭轉門把,感到門比以往沉重,停了一下,鎮定地預設一些可能的情況,再一寸一寸往後移動。洞開一個人的寬度後,腳尖隨即被柔軟的東西壓住,不可思議地垂首查看,門口蜷縮著一團包覆住的不明物,他屈膝蹲下,藉著閃電給予的剎那光亮,看清了那團東西。
她這是在做什麼?竟裹著條棉被替他守夜?不,當然不會是這個誇張的理由,她在害怕!
他上下探查了一回,她背靠著門框席地而坐,採取一個可攻可守的姿勢,分明是想近得聽得到他的動靜,以便他若起床可隨時溜回客房,但太過睏倦的她,一定是抵不過精力的消耗,盹著了,額角一次又一次垂碰門面,他聽到的怪聲想必來自於此。
他望了眼落地窗外的夜色,風雨未歇,想叫醒她,又怕多惹想法,他們之間畢竟比普通室友還不如。
他挺起腰,欲起身離開,她眉頭突然皺緊,往門一側依偎,卻落了空,直接貼往他的左胸,觸感生變,她馬上警醒,掀開眼皮,與上方一張嚴肅的男性臉孔正對,狠狠倒抽一口氣,全身僵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