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引頸一探,暗驚,面色陰睛不定,稍久,才開口,「我瞭解,你可以放心,這個人不會有威脅。」
特助退出,李秘書擦身進來,景懷君指著電話道:「連絡一下當時執行我父親遺囑的朱律師,把所有的條文明列給我。」李秘書奉命轉身,他又再急急喚住,「等一下,花店——對!花店!把花店每次送花到我們公司之前的客戶名單弄到手,讓我看看。還有,方小姐每天的作息時間……」少有的敘事紊亂讓李秘書感到很新鮮,歪著胖臉打量著老闆。
景懷君俯身拉開抽屜,指尖捻起今早拿到的卡片,指腹滑過開頭第一句——你始終認為,從你眼裡看出去的一切,才足正確無誤的……
第四章
景懷君平日起得不算遲,九點通常能準時到公司,日上三竿後出門是絕無僅有的情形,但早到七點半就置身在城中街頭也是罕有的經驗。
朝陽仍半隱半透在雲層裡,空氣中的含氧量似乎較豐富,街上多半是通勤學生和晨起在公園運動完歸家的市民。他在一條隱蔽的巷口下了車,漫步到一戶舊公寓附近的一家西式早餐店,點了杯咖啡後坐下,打開經濟日報流覽標題。
半小時後,一心兩用的他移開遮蔽視線的報紙,巷道駛進一輛後有篷頂的小貨車,在那棟公寓前停下,貨車司機跳下車,熟悉地按下其中一個門鈴。約莫半分鐘,大門打開,一名紮起馬尾、精神奕奕的女子眉開眼笑地和司機比手畫腳攀談起來。
女子隨司機繞到車後,對著一車廂大大小小、一片熱鬧的盆景和插花作品看個仔細。
他收妥報紙,步履沉穩地朝女子走過去,在其後方二公尺處好整以暇地抱胸觀看。女子悄悄從口袋掏出一封小卡片,趁司機忙著捧出一木筐小型綠色植栽時,靈巧地在一盆以淡綠色蝴蝶蘭為主題,且署名為「凌群公司董事長辦公室」的插花中繫上不起眼的小卡片,轉身對一臉老實相的司機以手語道謝,順手接過那盛裝著五、六盆迷你植栽的木筐。司機咧嘴笑:「老闆說,您是常客,這次可以打八五折,一共四百五十。」
女子爽快交付款項,不疑有他的回頭,和悄然而至的景懷君撞個滿懷,手裡的植栽垂直掉落,灑翻一地。她吃驚地彎身收拾殘局,他視而不見,直接取得盆花裡的那張新卡片,示意一頭霧水的送花司機先行離去,再半蹲下身,逼視她惴惴不安的大眼。
他挨近她,清列體味不斷逼近,她後退一步,他前趨,始終保持近距離。她宛如放大鏡底下的新種昆蟲,被研究端詳著,她不是不尷尬,但因理解他的反應正常,並不真想逃避,下垂的睫毛慌亂地掀動著,兩手忙著堆攏一地的殘剩瓦片和碎土。
「上去!」他的語調像命令多過吩咐。
現行犯似乎沒有理由拒絕要求,她端起木筐,平靜地走進公寓門口。
進了屋內,迎面一道濃郁的咖啡香撲鼻,他聽見咖啡機作用的聲音,來自廚房的方向。
她將木筐置放陽台,轉身進了廚房,洗了手,執起半滿的咖啡壺,抓了兩個杯子,回到小客廳,也不問他,自行斟滿兩杯,隨手拉了張小凳子和他隔著茶几對座。
「你喝咖啡?」他記得她頗保養身體,刺激性的食物幾乎不碰。
她把桌上的電腦開機,很快地打出幾個字,「這一樣戒不掉。」
他試喝了一口,濃厚的醇香把巷口早餐店那一杯咖啡的焦澀味驅趕不少。他注意到她的神情回復平和,並無坐立不安,這是他始料未及的一點。她不該感到慚愧嗎?竟和沒事人一般面對他?
「有話直接告訴我就行了,何必用這一招?」他揚揚卡片。若不是那特殊飛揚的筆跡,他不見得聯想得那麼吻合。「費那麼大勁做這件事有必要嗎?」
她滿眼詫異,好似他的說法十分缺乏識見,想了一下,她右手在鍵盤上移動,「你不太有空聽我說話,說了也不見得會聽見,聽見也不見得會放在心上。」
三句話擺明了說他架子大、冥頑不通,他不動聲色忍道:「你可以告訴李秘書,這樣裝神秘只會把焦點模糊,未必有作用。」
她杏眼圓睜,輸入對話,「我覺得作用不小啊!你不就親自來抓主謀了嗎?」
他暗惱,吸口氣繼續追問:「何時起意做這件事的?」三年來,她從未直接和他接觸過,即使有,和個人恩怨也無關,但那些卡片上的字字句句卻充份透露她對他的反感。
「從紐約回來後。」她換了個位置,讓兩人同時看得到螢幕,不必轉動電腦。
原來是新仇舊恨齊發啊!他得罪她不輕啊!還以為她遇事總是雲淡風輕呢。
「你如何知道我在紐約的房子?」她未曾去過,怎能描述出灰藍色?
「三年多前,景叔叔讓我看過你的照片,你的人後面就是那棟房子。」
他仰起下巴,「你以為你有多瞭解我?」
她捧起杯子喝了一口咖啡,斜睨了他一眼,誠實地在螢幕上回答,「不難啊!你話雖不多,情緒都寫在眼裡,用心瞧就知道了,眼睛騙不了人的。」
她個小膽子倒挺大,這麼直言不諱的調侃話他有許久沒聽過了,不,是許久沒有人敢在他面前說了。
本來,他是有那麼點對她另眼相看的,她在卡片上寫的那些話,他不是全無思量過,可惜,他已經知道她的勇氣來自何處,沒有人能夠脫離那種東西的力量。
他從公文包拿出一份印滿格式文字的正式函件,放在桌面上,附上一枝筆。
「簽一下吧!」
她疑惑地靠前閱讀,讀完一臉茫然,做出不懂的手勢。
「這是持股委託書。你名下擁有凌群不少的股票,今年的董監會改選,公司需要股東的支持才能掌握多數席次,你對支持公司不會有意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