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當時,垂垂老矣的外公心裡已有數,術後她的病情並不樂觀,最多拖不過五年,他替她安排的婚姻不單是為了有人照料她的生活,以及避免她遇人不淑,重要的還是方宇,方宇的前途可以連帶受惠。而這個互不干涉的婚姻甚至不會為景懷君帶來太久的麻煩,只要她一走,景懷君可以名正言順地再娶,這一點,才是外公和景恆毅的協議內容最重要的立基點,至於五年內景懷君若心有所屬起意離婚,景恆毅贈予方菲的股份仍可以庇蔭方宇未竟的學業,否則,依景恆毅的寬仁性格,絕不會勉強景懷君和一個沒有感情基礎的女人結合……
全都想好了,他們全都想好了,景恆毅對她的諸多憐惜是有原因的,只有她本人,剛剛到醫院的前一刻,依舊深信自己能得到完整的幸福——只要她堅持不懈!
實情卻是——從頭到尾,命運之神發給她的是一手爛牌,贏面低到難以想像!
她癱坐在行人道旁的石椅上,所有和命運對抗的力氣霎時抽光,甚於五年前。外公早看穿了她,她的勇氣並不如自己的想像,她的堅強都是假像。
兩腿似失重棉花,站起來全無實感,她僵硬地轉向人行道另一端,走向二十公尺外撐著兩膝在牛喘的李秘書,站定後,從他胸前口袋取出筆和掛號單,在單子背面虛弱地寫著——「請您,請您,務必答應我,幫我—個忙,請求您!」
對上他愁雲慘霧的胖臉,她盡力綻開一個振作的微笑,由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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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不要再來一杯咖啡?
她指指手裡的咖啡壺,得到默許後,專注地為景懷君斟滿一杯,才為自己添足。
她變了,說不上來的轉化,變得更甜更柔順,隨時隨地噙著笑容,但笑得若有似無,類似在惦記著美好的事所引發的良好反應。
卻也非曲意承歡,明顯的例子,她送門不再主動送上擁抱,靠著廊柱靜靜看著他上車,心神飄落在遙遠的天邊;共寢時,喜歡面對他入睡,偶爾他短暫甦醒,總會發現她尚未合眼,不知看了他有多久。她平時盡可能配合他的要求做事,但也有例外,她近日常下廚,不顧他的反對,做得很起勁。
一切的爭端告了一段落,她再也不曾提及方雁青,一切的相處順暢無礙,只是她的感冒一直沒有完全好,雖然她很守規矩地在服藥,還是常看她扶著喉部皺眉頭,她總是回答:「醫師說沒事,我不想吃太重的感冒藥,老想睡覺,多喝水就好了。」
她還是下間斷作畫,常興高采烈背著畫架出去,天不黑就回家做飯。
太規律的作息了,反而讓平靜的幸福感顯得不真實,挑剔它又太不知足,他選擇接受發展至今的關係模式。她盡職地在做令他滿意的小妻子,他聰明地不追問她偶爾的發呆,發呆裡有一閃即逝的悵然。
是不是太無聊了?他的行程滿檔,抽不出完整的時段陪她出遊,她也不曾做此要求,他試著想出兩全其美的方法,未有定案,她早他一步提出了。
「想向你請假一段時間,可不可以?」她邊喝咖啡邊寫白板。
他訝異地看向她,故意用老闆的口吻,「做什麼用?」
「我想去看看方宇,他實習課程通過了,開始上班了。」驕傲地笑。
他對方宇做什麼沒興趣,他關心的是她何時回來。他希望她能快樂,一旦要放她單飛,又不十分情願了。
「去多久?」頂多放她一個星期假。
「一個月。」
他不說話了,眼光落在報紙頭條。
她等不到反應,起身走到他面前,矮身屈膝仰看他,白板送到他面前——「我一向停留這麼久的,要適應時差、要替他搬家、要去玩。」
他還是不說話。她不斷啄吻他,俏皮地捧住他下巴,親遍五官和頸項,他招架不住,帶著慍意道:「去就去吧!超過一天沒回到家下次就別去了!」
換她不說話了,黑細的眉峰隱隱牽動著,晃動的眸瞳有一層水氣,笑紋消散。他捏她鼻尖道:「不高興了?我可是受害者,你不在我睡覺可不習慣了,少了個抱枕很難睡得好啊!」
微笑又浮現,她認真地看住他,不饜足似地目不轉睛,看得他揶揄起她來,「捨不得嗎?捨不得乾脆別去了!」
她舉起兩手,在他面前比了一串手語,不快不慢,他佯裝不悅道:「在考我嗎?明知道我不懂的。」
她重複比了一遍,比完,在他雙唇輕輕印下一個吻,繞過他走進廚房,分明無意要他懂得。他默思半晌,跟著走進去,當著幫傭的面從後摟住她的腰,唇貼著她的耳道:「想知道我會不會想念你嗎?我跟你承認,一定會!」
她停下手邊的洗滌動作,拿起勾芡用的一包太白粉,均勻灑了一層在流理台上,以手指在上面撇畫字體。
——「不必想太久,我會放不下心。」
他心怦然一動,縮緊雙臂,兩人陷入了沉默。她用手掌壓平弄勻粉末,再寫下一句——「我愛你!謝謝你!」
他當時不知道,那是她對他最後的道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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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明瑤走到會客室,見到沙發上那道纖弱的身影時,不禁嚇了一跳——方菲竟主動上門!罕有且費疑猜,她們之間毫無單獨約見的必要。
「稀客啊!是經過事務所順道上來看我嗎?還是請我打官司?」她故作輕鬆道。
方菲瘦多了,表情平靜,但有一抹隱忍的情緒在眼波流轉間閃現,她從背包拿出一封黃色公文封,先遞出一張已寫好聲明的便條紙。
王律師,我想麻煩您替我處理一件事,請暫時替我保密,算是律師和客戶間的協定。我並非故作神秘,是有事實上的需要,這件事不會損及任何人的權益,請別擔心,可以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