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震驚,腦袋一片空白。看葛菁雲顫抖地訴說著,事情顯得那麼荒謬。
她哭泣道:「你可以丟下她的,反正那時她也對不起你,你為她做的已經夠多了……」
「她家人知道她跟那個男人的事嗎?」
「不知道,要是讓她爸媽知道她跟有老婆的人交往,她會被罵死。問題那時她就是愛上了,她其實也很痛苦……其實也對你很內疚……我勸過她好幾次,她也答應不再跟那男人來往,可是又……那天晚上,是那男人的老婆突然要回來,她才會……」
「才會打電話要我去接她?」楚天馳說。
葛菁雲沒否認。
冬天夜晚,風吹來,很冷,如刀割膚。這些風刀,彷彿也切著楚天馳的心,而他的內在,怒得似火燒。他面色冰冷,憤怒地看著她。一轉身,離開了。
終於說出來……葛菁雲身子一顫,蹲下,掩面痛哭。天曉得藏著這秘密,她多苦,說出來,應該要鬆口氣,但……又違背了對好友的承諾。
「婉如……你別怨我……」葛菁雲淚如泉湧,泣不成聲。「你該放這個男人自由……他夠苦了。」
楚天馳返家,燈也沒開,直接走進房間,往床上一趴,再沒力起身。
帥帥跳上床鋪,發出撒嬌的呻吟,磨蹭他的臉。
「走開!」他吼。
「嗚……」帥帥舔他手掌。
他抬臉,和帥帥對望,在只有黑暗月光的房間裡,帥帥明亮的大眼,彷彿重疊另一雙美麗眼睛,彷彿是花露露在望著他,彷彿……將帥帥撈入懷裡,窩在床褥之中,偎著帥帥熱呼呼的毛髮,想到有好幾個夜晚,花露露也這樣偎著帥帥睡。
似乎感覺到花露露存在,正溫暖他,彷彿她不曾離開。只有她,真的關心他,在乎他,只有她能真正安慰他。而他竟然為了一個曾背叛他的女人,錯過深愛他的花露露。
她呢?她現在在哪?這時候,他好需要她,好想見她。
他忽然抱緊帥帥痛哭,聲嘶力竭,痛徹心肺……
他想勒死江婉如,想對她咆哮,他是白癡,為了對他不忠的女人,半夜急速馳騁,載她回家,出車禍,內疚自責那麼多年,荒廢自己的幸福……
熱淚淌個不停。
他無力承受命運的玩笑,老天,為什麼這樣對他?
*** *** ***
整整半個月,楚天馳沒探視過江婉如。
他忙著收拾行李,訂機票,要去尼泊爾找花露露,恨不得立刻就走。
江婉如呢?管她去死!
療養院打電話催款,這個月的費用他沒有繳。他故意的,最好江家的人來質問他,最好!他要把真相揭發,他們欠他的,他當了那麼久的白癡,他有那個反擊的權利!他有痛斥他們的權利!
奇怪是他對婉如不聞不問,又拒繳療養費,江家的人,卻沒來興師問罪。
前往尼泊爾的那天早晨,楚天馳去見江婉如最後一面。
他拖著行李箱,凜著臉,來到套房門口。
一大早,裡面已經有訪客。
楚天馳站在門口,沒打招呼。他握著行李箱手把,看著一個手不停發抖的老先生在說話——
「妹妹……今天換爸爸陪你喔,乖。」老人口齒不清,手顫個不停,努力要擦拭愛女的臉。「妹妹今天好不好啊……媽媽去幫你買紙內褲了,你的紙內褲用完了啊,等一下她就來了喔。」
楚天馳走過去,在老人身旁坐下,老人看他一眼,又轉過臉去,望著愛女。
楚天馳等著,等江父罵他,就像當初出車禍那樣怪他,質問他為什麼冷落他女兒,又不繳療養費。可是,老人一句話都不說,只是默默地擦拭女兒的臉,什麼都不問。
他們這樣坐了快一小時,終於他受不了。
「你沒有話要跟我說嗎?」楚天馳問。只要伯父開始罵他,他就要大聲反擊回去,要發洩這八年來的憤怒。
可是,他駭住,他萬萬沒想到,肩膀一陣溫暖,伯父老淚縱橫,拍拍他的肩膀。
「你辛苦了……我們婉如讓你辛苦了……我跟她媽,一直很感謝你,都這麼多年了……你要是累了,我們也不會怪你……這都是婉如的命……我跟她媽已經看開……」老人泣不成聲。「假如你遇到好女孩,你就去,別再管我女兒了……你也不是故意的,這都是命。」
老人說完,趴在女兒身上哭。
楚天馳凜著臉,聽著他痛哭。
「你知道嗎?你女兒那天去哪你知道嗎?」他厲聲問。
「什麼?」江父轉過臉,一臉茫然。
凝視那張淚斑斑,又皺紋密佈的老臉。「你女兒……她……」他好想說,可是身體在顫抖,血液沸騰著,那些醜陋的話,梗在喉嚨。
江父一臉莫名,等他把話說完。
「伯父,你出去一下好嗎,我有話,想單獨跟婉如說。」結果,他說出的是這個。
「噢,好。」江父撈來擱桌旁的枴杖,顫顫地起身,緩慢走出房間,把門輕輕帶上。
楚天馳看著婉如空洞的眼,看她無意識地張大嘴,呼著冷空氣。
他眸光暗下……他,還想跟這樣的人,計較什麼?
換作當年,他血氣方剛,年輕氣盛。假如知道婉如背叛他,一定會棄她不顧,撒手不理。那時江家經濟狀況很不好,如果他走掉,她的命運會如何?照顧植物人,需要龐大的醫療費,婉如會流落到哪裡?而這兩個可憐的父母,要怎麼過下去?
花露露是他的天使。
有沒有可能,他也是天使?他是婉如的天使。
他以為他會氣得去勒婉如的脖子,以為他會對她咆哮,對她家人吼叫。可是,臨到頭來,他發現他喉嚨梗塞,說不出醜陋字眼。
忽然想到,花露露不斷超時看診,為病人付出。那時他笑她愚蠢,可是她說,她不是為了要他們報答才付出的,做那些,只是因為她感到快樂。
看著江婉如,他想著,如果花露露在,換作花露露,她會怎麼做?良善的她,會仇視這可憐的女人嗎?會怨歎過去的付出嗎?會對婉如父母辱罵,揭露他們女兒的醜事嗎?然後讓兩個已經很悲慘的老父母痛心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