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天馳眼眶殷紅,原本暴怒的胸口,突然被另一股溫暖覆蓋。
他畢竟是被深深地愛過,他畢竟是被一個品質很好的女孩,深深祝福了。他就是想恨,也無從恨起。時光畢竟不會倒流……付出的關懷又何必收回?一切,或許都是最好的安排。
要他為了婉如去學經絡,要他認識巴南師父,要他有一技之長,可以賺很多錢,安身立命,照顧江婉如。到最後,又讓他能和花露露認識。
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他微笑了,眼淚淌下來。
假如當年狠心,對婉如撒手不理,也不會走到和花露露相遇的路途。
如今,又何苦去恨這已沒有知覺的女人?
如果,那時沒和花露露好好擁抱過,深愛過,現在,知道真相,他可能會很恨,恨他錯過了。然而他們畢竟互相溫暖過,也深深纏綿了。他沒有遺憾,他釋懷。
他俯身,攬起江婉如,讓她偎在肩頭,他坐下,拍撫她冰涼瘦弱的背脊骨,在她耳邊說:「婉如……我原諒你……」
說完,自己好感動,吻了吻她髮梢。
「……我謝謝你。」
謝謝生命中經歷的發生的一切,他不要懷著恨,花露露知道了,也會不高興的。他要學花露露,把焦點凝聚在快樂的事物上。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擁有這麼多愛,也許,這都是花露露給予他的。
他感覺自己充滿愛的能量,這個時候……
楚天馳望向落地窗外,望向天空,看進雲裡頭。
這時候,遠在尼泊爾高山的花露露,是不是正在為他祈禱呢?
尾聲
兩年後——
一天深夜,江婉如告別這個世界,結束苦難的一生。
楚天馳處理完後事,一月初,寒冬之時,將帥帥寄在葛菁雲住處,遠赴尼泊爾,尋找他的花露露。
這兩年,他沒有一天忘記她。
巴南曾返台兩次,告訴楚天馳,花露露經常往返安娜普那的GHANDRUK聚落。
抵達尼泊爾,前往安娜普那山區,他從費娃湖出發,一路往山區前行,千里迢迢,要尋找花露露。
他隨身帶著花露露的相片,逢人就問,儘管語言不通,尼國人都對他很友善。他發現這是一個神的國度,天氣很冷,白雪皚皚,覆著山頭,鋪滿山徑。錯落的佛塔,尖入半空中。五彩經幡,繫在佛塔跟基座之間,隨風翻飛。山路窄小,石板路上的石頭,因為有雲母的成分,日光一照,遍地亮晶晶。
舉目看去,又是山,又是亮晶晶的石板路,楚天馳發現他雖然還沒見到他的明星,但似乎已經置身在她的光輝裡。
他走走停停,累了就住在山城賓館。
離GHANDRUK越近,他就越惶恐。
花露露還愛他嗎?經過兩年,她的心還是一樣的嗎?
當初分離,他們彼此沒有承諾,更沒有約定。時日過去,他沒有把握花露露對他的感覺還會一樣。
每每趕路時,聽見叮咚叮咚的鈴聲,看見騾隊下山來,他就要趕前去問一問,指著花露露相片,問問誰見過她。
可是得到的,都是失望的消息。
終於抵達GHANDRUK聚落,他連住五天。天氣很冷,每天都冒著風雪,尋找花露露,幾乎問遍所有居民,可是沒有花露露消息,大家給的答案似是而非。他不懂尼國語言,溝通特別辛苦,從居民表情看來,是有見過花露露,但不知道她住哪。
楚天馳又累又沮喪,晚上,回到賓館,坐在小賓館的餐廳,一盞煤油燈亮著黑的夜,他開始恐懼,假如永遠找不到她呢……
山城霧氣裊裊,伊人杳無蹤跡,天寒地凍,他心急如焚。
直到這天黃昏,一個小男孩,跑來他住的賓館找他,一見他,就嘰嘰咕咕拉著他往外跑。
楚天馳認出那孩子是之前他也問過的,急得連雪衣也忘了穿,就跟男孩跑出賓館。
他跟著小男孩跑出聚落,跑另一條山徑,跑上更高山去,足足跑了快一小時,當腳夫的小孩腳程特快,他追得好喘,冷風凍痛他的皮膚,終於奔到一處破落村落,小孩指著其中一戶的門,同時伸手跟他要獎賞。
楚天馳把錢包裡的鈔票全數給他,小孩一轉身,跑下山了。
這時,天色暗下,黑天空開始降起鵝毛大雪。
沒穿雪衣,讓他應該會冷到打顫,可是望著有花露露在的那戶人家,他熱血沸騰,忘記寒冷,忐忑著,走向那一戶,藍色斑剝的門柱,他看著竟也莫名感動著。
敲敲木門,輕推開,看見昏暗中坐著個背對他的女人。
「花露露?」
女人怔住,轉身面對他。
他愣住,心臟彷彿凍住了,身體似乎結成冰塊。不是,不是花露露。雖然體型很像,容貌幾分神似,但她不是他要找的明星。他深吸口氣,退出屋子。
站在風雪中,夜晚,天寒地凍,罕無人跡。
四顧蒼茫,群樹黑墨。
這世界,彷彿只剩下他一人。
還有不斷不斷降落的大雪,殘酷地,想把他冷死。
他失去力氣,失望令他沸騰的身心霎時冷卻,他膝蓋一軟,撲進雪堆裡,手揪緊冰雪,冰冷刺骨……他要趕快找地方取暖,不然會冷死在這裡。可是他太灰心,太疲累了。
你在哪?
翻過身子,枕著白雪,望著黑天空,看著白雪片片飄墜,覆上臉面。他看著看著,忽然雙手交握,閉上眼睛,虔誠祈禱,在心中,與神對話——
如果世上有神……如果真的有。
請為裁尋回花露露。
請求禰……我請求禰……過去我不信禰,是我太自大。
而今我求禰,將她帶回我生命裡,我將發誓謙卑,一世對禰謙卑……
請求禰,我請求禰。如果神禰真的在聽,我很需要那個女孩。沒有她,我會枯竭,我會心灰,我將情願冷死在禰的國度裡。
給我花露露,將我錯過的帶回來給我。我請求禰。
風聲呼嘯,五彩經幡在黑天空飄蕩。
楚天馳懇求,祈禱著,他已經束手無策,想不到其他辦法。他曾經嘲笑無數次這愚蠢的祈禱行為,如今卻甘願愚蠢地跪在雪地裡祈禱,只為了找回她。